“我曾用彩色做了一只小鹦鹉,就这样,我也变成了一只小鹦鹉,我在作品中找到自己,中国人说要与树齐长,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真切的了。”
——马蒂
《伊卡洛斯》的画面十分简单,只包含了形状及构成的颜色。在钴蓝色无丝毫写实感的天空背景中间,一个黑色浑重的人影垂直下坠。他歪着脑袋张开双臂形成环形,像是圣徒般拥抱接纳的姿势,又像是在水中的人抱紧柱子不松开¬——生命力量的悬柱。左胸膛在黑色的身体上一颗亮眼的红色圆点凸显出来,在其他较大面积的颜色中跳出来,也成为画面的中心,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黑色人物脖子歪扭,身体倾斜,而相比于能够相对给人放松感觉的上半身,其双腿却是更加不合理的粗壮、臃肿、失调、笨拙,波浪形式的岩石石块拖着人物沉落,身体中心偏下仿佛又有尖锐刺目的隐痛。在人物的周围蓝色背景中,有一些火花一般、星星一样的东西闪烁,那些黄色的形体有的绽裂四射,有的像是向上冲击,有的如同沉重下坠。再一眼重看画面,或许当“它”不是“伊卡洛斯”时,他可以是雀跃跳动幕布烟火前的舞蹈,,抑或枪口被击中……任何一个什么——以活着、有活力的形式,正是因为其极其简单的形式所激发出的巨大的能量和想象。总的来说,这是一幅活跃鲜亮的让人感到力量喜悦的纯简绘画。
巴洛克时期画家多米尼克.皮奥拉(Domenico Piola)画中的伊卡洛斯
这件作品是神话题材,在希腊传说中,伊卡洛斯因为飞得太高,双翼上的蜡被太阳融化而跌入水中丧生,这幅画展示的就是他在坠落过程中的场景。它是以中心式构图,伊卡洛斯庞大的身体占据画面中央位置,十分显著。整幅作品的背景色彩较纯,黑色主体在上形成了强烈的明暗对比,在黑暗映衬下的跃动红点更加鲜明,造就了童话般使人过目难忘的视觉效果。
《蓝色裸女Ⅱ》胶彩剪切画1952年 116.2 × 81.9cm 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
它收录在作者后期创作的《爵士音乐》中,由轻快的剪纸拼贴而成,运用的是雅致极简的线条主义形式。这幅作品舍弃了对形体繁琐的刻画,放弃了明暗和体积的塑造,所有形体都以平涂的色面和流畅的曲线表达,实现了对形象、线条、色彩的高度简化处理,传递出艺术家自由、纯粹、笃定的情志。马蒂斯的剪纸虽风格极简实则并不简单,“看起来类似儿童手工”,但当人们真的去尝试时就会发现剪裁上身灵巧、腰部纤细、下肢笨重的躯体需要炉火纯青的精湛技艺,孩子气纯真轻盈的作品中凝练了画家极其深厚的艺术修养与功底。《伊卡洛斯》的色彩鲜亮明快,当然这种色彩应用也顺沿了野兽派的艺术精神,他们相信色彩有其自己独立的生命,这幅画仿佛也在强调“色彩至上”。运用鲜艳、浓重的颜色创造强烈的效果,实现了某种程度的色彩解放,充分显示出追求情感表达的表现主义倾象,能够传达出作者深刻在、强烈又复杂的情感,同时又形成了独特的撼动人心的美觉体验。
在空间、质感及总的视觉语言方面,《伊卡洛斯》似乎很少顾及绘画传统,不受形式拘泥甚至对于自己之前也进行了创造性挑战,建立了一套崭新的、那个时代少有的语言体系,通过对各个画面元素的大胆重组运用,形成了自己作品中的布局、对比、节奏、平衡、统一,产生了极度简洁却效果强烈的效果,冲击、拓展了绘画与艺术的外延。
《蜗牛》1952年 286×287cm 伦敦泰特美术馆
该画的作者马蒂斯是野兽派的代表人物,但是《伊卡洛斯》并不是野兽派风格的典型画作,除了纯熟精巧的艺术形式,这件作品最重要的是作者寄托其中的深切感受。因为二次世界大战的背景,画家不得不被迫与妻子子女分散并逃离远方,当时整个欧洲都浸满了战争死亡、压抑的气息,马蒂斯本人也刚经受了一场重大、危险的手术几乎垂危,甚至缺乏了继续画画的力气,并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画面中闪耀的黄色星火 也暗指了战争中炸裂的刺痛火花,而堕落中的黑色人影恰如一具沉重的尸体。
马蒂斯剪纸作品中的白鸽
Justin Bieber《cold water》单曲封面(图片来源:QQ音乐)
此时此刻的马蒂斯正如飞速下坠的伊卡洛斯一样,努力接近光辉却无可避免的走向尽头,而对于马蒂斯的坠落却不是真正的坠落,而是一次灵魂的重生。身体虽然被限制了,可他的心没有被灾难和伤病打倒,反而是更加自由纯明。人物的整个头部和整体都是斜倾的,这里包含的是胜利的涵义,他的身体的重量集中在脚上,他在下降,向下落,却给人一种顺从的感觉,就像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可避免,但这却无法妨碍到那颗快速跳动的、又冉冉升起的红心,深刻表达了对死亡的不屑一顾、对生命与生活的极致热爱和对重生的强烈喜悦。剪纸其实本来也是一次“招魂”的行为,在《爵士音乐》的后半部分作品,甚至很多都甩掉了画面的象征与意义,完全放开只是回归到了愉悦、自由、纯粹的剪纸绘画创作本身,艺术回归到了最原始的本质。
《国王的忧伤》1952年 292×386cm 剪切艺术 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
正如《伊卡洛斯》所承载的那样,马蒂斯的一生都朝着最单纯、明亮、和谐的方向,早在1905年的独立沙龙展示的他的新印象主义作品,题目出自波德莱尔《请上旅程》的诗句:“啊,唯有秩序与美,奢华、宁静和愉快。”马蒂斯逝世前说:“我要把折磨和痛苦永藏心底,只表现出世界的美丽和欢愉。”从我们这件剪纸作品就可看出,马蒂斯没有在艺术中发泻什么、倾吐什么,而是从里面寻找安宁与快乐,洗涤伤痕累累的身心,《伊卡洛斯》等马蒂斯的艺术作品像安乐椅一样给人一处舒适安全的倚靠。
《生之喜悦》油画 1905-1906年 175×241cm 巴恩斯收藏馆
随着现代主义哲学的发展,尼采终结了西方传统哲学:上帝死了,权威、标准死了,人类是一个大实验场,人生没有终极状态,没有目的,人们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处在的是一个荒芜的乐园,生命仿佛徒然了无意义。而马蒂斯更着重生命过程、生命一点一滴的珍贵馈赠,甘之如饴得享受充斥着伤痛与苦涩的生命。活着没有什么意义,那么“活着”本身就成为了活着的意义。因为心,那个辉煌闪亮的红点的存在,永不妥协、怀着拥抱光辉的勇气,爆炸的火花也成为星星,死亡下堕的身体中生命信念不灭,快乐及爱永恒不灭,《伊卡洛斯》是一次坠毁,但更重要的是,《伊卡洛斯》也是一次超越和飞翔。
《开着的窗户》油画 1905年 55.2×46cm 惠特尼夫人收藏
我十分喜爱这副作品,虽然风格形式极其简约纯真,但是看第一眼就被它深深吸引。在了解了它的创作背景、画面内涵和传达情感之后,我被这件艺术品强烈震撼,并渴望在人生中追寻马蒂斯所领悟到的欢愉宁静。马蒂斯引领了极简艺术,而从核心内容等另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出,艺术可以在这个相对迷茫、怀疑动摇的时代可以起到的作用,设计注重人文关怀和美觉感受超越微小利益的价值。
《伊卡洛斯》等剪纸作品对后世的艺术及各个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它推动了极简风格的发展,启迪了剪影形式的招贴,影响到了后来的波普艺术。在现代设计领域,许多形象、服装、标志、插图等都能找到马蒂斯剪纸的影子,比如说2012年伦敦奥运会标志和可爱的米菲兔形象就是来源于此。实际上,《伊卡洛斯》等作品帮助创作者与公众开拓并接受了艺术与设计另一个朝向。
米菲兔 ©Mercis BV
米菲兔的构成元素仅用两只小眼睛、一张“X”嘴便表达出了米菲的悲伤、高兴、激动等复杂情绪。这种风格源于迪克•布鲁纳是一位极简主义者,他是马蒂斯的忠实粉丝,他说“马蒂斯的画给人的印象格外强烈。明明是那么简单的画,但却能直接触及人的心。”所以现在的很多绘本不再大多以繁琐画面为主,而是用孩子的眼光,孩子的角度,兴起一场拙稚自然的绘本风格潮流。所以,这些作品被认为没有画得太细,没有画得过于复杂。因此,他们的画面很简单。可以让读者展开想象,马蒂斯启示人们用尽量简化的方式去表达艺术。
马蒂斯在户外写生
然而,迪克•布鲁纳的米菲绘本首次出版时没能打动成年人,在成年人眼中图画实在过于简单,缺乏细节。但是同马蒂斯的《伊卡洛斯》等剪纸作品,纯真的孩子们从一开始就喜欢他的书,他们立刻被画面的颜色吸引,能认出里面所有的形状。因为他将一切多余的部分去掉,只留下最简单的图画,而每一幅图都会自己说话。这也符合了设计领域“少即是多‘的原则。迪克•布鲁纳作品运用借鉴了马蒂斯剪纸的秘诀就是:运用简单纯净的形体,色彩,表达内心回归本真的想法,感受及画面,这种由复杂到简单的真诚纯粹的回归,不受画风画技及他人眼光的约束,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非但并不“野兽”反而何其温柔并大受欢迎,成为经典能被广泛应用到各个领域。(文/孙小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