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贝多芬》（Popular Beethoven）杂志的官网是这样回答这个争议的——不管贝多芬是什么人种，他都是一个天才，我们不用看、只需要听他的作品就可以了，因为音乐是无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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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语世界中被奉为“乐圣”的德国作曲家贝多芬，在音乐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他一生创作出了大量流传后世的作品，对于音乐发展有着深远影响。2020 年正好是贝多芬诞辰 250 周年，但是因为疫情，许多贝多芬的纪念演出活动都被迫取消。
但是 6 月，在美国因黑人男子乔治·弗洛伊德之死掀起的蔓延全国的反种族主义运动的背景下，贝多芬却因另外一个角度成为了公共舆论场上争论的焦点——贝多芬是黑人吗？
这场关于贝多芬是否是黑人的讨论也很快成为了推特的热门话题。
图片：推特截图
讨论来源于一名叫“shan”的网友 6 月 18 日发布的一条推特，他截取的一段文字写道，贝多芬是非裔，他通过在脸上涂抹白色粉末、找替身来代他画肖像的方式，与那些以“欧洲为中心（euro-centric）”的历史学家们一起掩盖了真相。
这条推特很快引爆了话题。除了在话题下发言外，还有人将贝多芬的名作致艾丽斯作为配乐剪辑成了土味视频，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实际上，关于贝多芬是不是黑人的争论，已经在美国延续了上百年。2013 年刊登在《过渡》（Transition）杂志上一篇名为《黑人贝多芬和音乐史上的种族政治》的报道中曾写道，这样的争论在过去几十年里时常出现，但一直没有扩展到公共领域。今年 6 月份的推特“辩论”才让这个话题真正出圈。
当“贝多芬是黑人”成为口号
据了解，shan 的推文截取的是2015 年美国一家校报网站的文章。文章作者猜测贝多芬可能具有黑人血统，论据主要有两点：
首先，贝多芬的母亲可能是黑人，因此他可能是黑人后代。理由是从公元 711 年起，阿拉伯人占领了西班牙南部，并在当地统治了700余年，有大量摩尔人在西班牙和荷兰生活。而贝多芬的母亲玛丽亚·马格达莱纳·凯弗里希（Maria Magdalena Keverich）正好出生在摩尔人控制的地区。
其次，贝多芬的情人、学生、老师、人类学家、历史学家以及作家等人对他外貌特征的描述。他们形容贝多芬有着“宽厚的嘴唇，短而厚的鼻子”，“有黑人特征，皮肤黝黑，鼻子又平又厚”，“他的脸上没有德国人的痕迹……他太黑了，以至于大家都叫他黑皮肤的斯巴尼奥”，“他的皮肤是棕色的，头发浓密，黑色，有鬃毛”……
贝多芬素描肖像 图片：视觉中国
未经证实的猜测以及种种对于外貌特征描述的拼贴，构成了“贝多芬是黑人”的所谓论据，这也是近几年社交网络上热传的观点。
这篇校报网站的文章不仅被质疑论据不扎实，甚至还有史实漏洞——荷兰从来没有被摩尔人占领过，中世纪时期，摩尔人占领的国家只有西班牙和葡萄牙。
美国达特茅斯学院黑人文学研究者莱因哈特（Nicholas T Rinehart）在《黑人贝多芬和音乐史上的种族政治》一文中提到，要把证明贝多芬是黑人的观点和美国的种族政治联系在一起。在古典音乐史上，黑人音乐家一直以来都缺乏存在感，直到 1996 年，黑人音乐家乔治·沃克（George Walker）才拿到首个普利策音乐奖。
而像曾在十八世纪担任巴黎交响乐团指挥的约瑟夫·布洛涅·舍瓦利埃·圣乔治（Joseph Boulogne Chevalier de Saint-George）、十九世纪在英国广受欢迎的作曲家科勒里奇泰勒（Samuel Coleridge-Taylor），人们更多还是用与“白人音乐家”类比的方式来称呼他们，比如布洛涅被称作“黑人莫扎特”，科勒里奇泰勒更多是以“非洲马勒”的名称被人们记住。1900 年，科勒里奇泰勒前往美国以后，由于种族关系紧张，当时在美国并没有得到和他之前一样的赞誉，最终在 1912 年就因肺炎却无经济实力医治而死亡，年仅 37 岁。
“用白人音乐家代称他们的方式实际上是对他们作品和地位的改写，也会使得他们更容易被世人遗忘，”莱因哈特在文章中写道，“将贝多芬黑化，实际上就是为了宣称黑人作曲家对音乐做出的贡献。”
据《卫报》报道，最早提出贝多芬可能是黑人观点，正是英国黑人古典音乐作曲家科勒里奇泰勒。在 1907 年，他说注意到自己的面部特征和画像上的贝多芬有很多相似之处，并通过贝多芬的例子来攻击美国的种族主义，“如果现在这名最伟大的音乐家还活着，那他会发现他在美国一些城市连酒店都住不了”。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贝多芬是黑人”更是作为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口号流行起来。黑人政治活动家斯托克利·卡迈克尔 (Stokely Carmichael) 在西雅图做反对欧洲白人文化天生优于黑人文化的演讲时，对着台下的一位黑人观众说，“贝多芬和你我一样黑，但是他们没告诉我们。”
黑人政治活动家斯托克利·卡迈克尔 (Stokely Carmichael) 图片：视觉中国
随后“贝多芬是黑人”的观点开始陆续在媒体上出现，甚至成为旧金山一家音乐电台的口号。1969 年，《滚石》杂志刊登了一篇标题为《贝多芬是黑人，自豪！》的文章。1988 年，斯坦福大学发生了一起著名辩论事件，针对贝多芬是否是黑人的问题，学生们大吵了一架。最后，白人学生将贝多芬的海报涂成了黑人，挂到了黑人同学的门上，这在后来的媒体报道中也被认为是种族主义事件。
直到上世纪 90 年代，学界才基本就贝多芬是不是黑人的问题达成一致。音乐家唐纳德·麦克阿德尔（Donald Macardle）和音乐史学家德·莱尔马（de Lerma）是著名的贝多芬研究者，都撰写过相关论文。他们梳理了过去几十年时间里关于贝多芬被称为黑人的历程，以及相关资料，最后发现，并没有任何可靠的书面证据能够证明贝多芬是黑人。
尽管如此，现在民间关于贝多芬是否是黑人的争论依然没有停止，但是从他们引用的论据来看，不管是贝多芬的血统，还是身边人的描述以及音乐风格，都不具备真正说服力。
为什么这种观点至今仍有市场？
除了推特热门话题以外，在谷歌中以 Black 和 Beethoven 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依然会出现近些年关于这个争论的帖子和文章。
《流行贝多芬》（Popular Beethoven）杂志的官网是这样回答这个争议的——不管贝多芬是什么人种，他都是一个天才，我们不用看、只需要听他的作品就可以了，因为音乐是无色的。
“音乐是无色的，但是音乐史是无色的吗？”莱因哈特在文章中提出疑问。古典音乐家瓦诺库（Chi-chi Nwanoku）在去年发表的《卫报》专栏中写道，直到今天，古典音乐界依然以白人男性为主。而据美国管弦乐团联盟 2014 年对该领域的一项研究发现，美国管弦乐团中只有不到 2%的演奏者是黑人，而黑人乐团指挥家的比例也只占到 4.3%。
这样的比例被很多人认为是音乐界的种族歧视，黑人作曲家、歌手和钢琴家伊斯特曼（Eastman）就是被歧视的对象之一。在现如今的评价体系中，他的音乐作品和即兴创作的音乐风格是上世纪 60、70 年代纽约音乐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他当时一直得不到赏识，上世纪 90 年代因为穷困而流落街头，放弃了音乐，彻底消失在公众视线里。在那之前，他曾通过他的歌曲喊出了“贝多芬是黑人”的口号。
今年在全球范围内都掀起了反种族主义抗议活动 图片：视觉中国
最近，音乐家科里·姆万巴（corey mwamba）在 BBC 电台节目中和主持人聊到了将贝多芬视作黑人的话题。他认为，“‘贝多芬是黑人’的说法破坏了一种非常规的思维方式——我们会仔细思考背后的文化，可能正是这种文化让他的音乐有了这么高的知名度。如果贝多芬是黑人，那他还会有这么高的地位吗？还是像那些消失在历史中的黑人作曲家一样呢？”
德国历史学家、音乐学家瑟曼（Kira Thurman）将于 2021 年出版一本关于研究欧洲黑人音乐家的书籍。此前接受《史密森尼》 (Smithsonian)杂志采访时，她表示，“贝多芬是黑人”的观点，伴随着当时美国黑人知识分子、新闻工作者、艺术家和音乐学家真正开始研究和撰写有关黑人的过往的书籍而出现。“从历史上看，白人一直不断否认黑人和天才之间存在任何联系，”她补充道，“在很多方面，没有人能像贝多芬一样，更能与天才这个形容联系在一起。贝多芬是黑人的想法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有可能颠覆人们在美国以及世界范围内对种族和种族等级的理解或谈论方式。”
瑟曼希望通过这样的讨论，使得人们对过去和现在的黑人音乐家们给予像贝多芬一样的关注，“与其费半天劲来辩论这个问题，不如去听听那些在历史上被埋没的、优秀的黑人音乐家的作品，因为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时间和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