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张炎夫、吴青霞、张聿光、程十发、邓怀农
15年前,我和程十发先生有个有关他的藏画的一个对话。这个对话,或者说是程十发先生对一些问题的出色回答,可以作为翻阅本集的指要。中国画到今天,让人总生千份守望、万般悬念。程十发先生认为,这大可不必。一个人、一个画家所面对的总是过去、现在与未来。他是前人的儿子、孙子,又是后人的父亲和祖父,每个画家总是在现在这个一刹那间,画出属于自己的作品来,而这作品,总带有过去的传统,也该透露出给后人的生机。程十发先生喜欢陈老莲,说他一辈子未入仕途,大概只中过秀才,在绘画上,他又不入董其昌华亭派的华堂深奥,而以自己独特的绘画作品,在一个非常美妙的瞬间,连接了过去与未来。程十发 《屈灵均像》 1978年 中华艺术宫藏
一些年来,上海的画界,对“海派”的提法很欣赏。因为它包涵的是上海画家不拘一格、贵在独创的精神,程十发先生也一直被认为是具有海派精神的卓然大家。而他这样对我说,他觉得“海派”是梨园中一个与京派相对立的带贬义的提法。把一种美好的精神,冠之以明显带有负气意味的“海派”提法是欠妥的。程十发认为,“海派画家”似可改称“海上画家”。近代上海出现过一批以任伯年、吴昌硕、虚谷等为代表的“海上画家”。他们的精神正是如今被称之为“海派”的那种美好精神。在众多的海上画家中,真正的上海人,只有钱吉生等三二人。这也说明上海是个纳百川、汲三洋的真正的艺术之海。由此海上画家无需负气,而应有大海般雅量和大气。张充仁(中)
张充仁是中国20世纪的艺术巨匠之一。张充仁又是被中国20世纪艺术史遗忘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被记起过的一位艺术巨匠。这景象的出现,可能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张充仁是西洋雕塑的巨匠。20世纪的中国艺术巨匠的艺术特征是创造性地传承中国艺术法统,并因海禁大开,而拥有中西蹈厉,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怀。而张充仁,是一个以纯粹的西洋雕塑为主要成就的艺术巨匠。他是被西方世界公认的罗丹的再传弟子和真正的继承者,在他二十多岁求学比利时皇家美院的时候,便以一个异国人的身份,史无前例地为布鲁塞尔百年宫顶雕刻了人体杰作,百年宫顶共有四个人体雕塑,张充仁雕刻了其中之一。这是西方世界给予中国人的非凡荣誉。之后当他垂暮之年,重返欧洲的时候,欧洲的雕塑早已走过了罗丹。张充仁似乎是以一个过时的雕塑家重新到达欧洲的,可就是这个似乎过时了的雕塑家,让西方世界重新见到了自己的光荣过去,重新明白了艺术其实从来就不会过时,真正的艺术超越时空。然而张充仁是中国人,他的西洋雕塑在他年轻时代雕塑了齐白石、冯玉祥、于右任、马相伯和司徒雷登的时候,曾经震惊了中国,然而属于中国的时间,很快洗涤了这种震惊。张充仁曾经有过机会继续他带来的震惊,就像刘开渠雕塑人民英雄纪念碑那样,他的《无产阶级革命创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型青铜人体群雕,受到当时的陈毅市长的激赏,被确认将永远守望在黄浦江畔。可惜当时百废待兴,哪来那么多的青铜呵,黄浦江终于流走了有关张充仁的记忆。数十年后张充仁虽然在上海街头留下了聂耳这位共和国国歌的作曲者的雕像,可张充仁到底没有被属于中国的时间记住。还有的原因就是,张充仁仅是个西洋雕塑家,他除了雕塑,几乎什么也不是。虽然这个个头矮小的中国人,在西方世界看来是个巨人。虽然他的内心感觉着自己是个可以骄傲的中国人。可惜,中国人并不知道,特别在中国人远离西洋雕塑的时段里,张充仁怎么能让人记起呢?1989年,张充仁为埃尔热塑制大铜像
我在二十余年前,认识了张充仁。而且张充仁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中国20世纪的艺术巨匠。最初见他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他上海的流寓,黄昏的天光,射进他二楼的房间,一个老人在逆光中,低头改他的稿件。我在我编的解放日报《朝花》版上,刊他的艺术评论,还有介绍他雕塑的齐白石、于右任、马相伯、司徒雷登的一组图文,这让当时的解放日报的几位总编又惊又喜。应该说明的是,这几位总编是真正的文化人和学者,而就是他们甚至也不知道张充仁。那时正好是张充仁画室十周年,有个纪念会,几位总编都应邀出席了。之后,就是张充仁接到了埃尔热的信,要他重返欧洲。一些年后,上海要重建上海解放纪念碑,我曾上书讲到了当年陈毅市长审定的张充仁的青铜群雕方案,未果。之后我在解放日报一篇署名文章《上海城雕需要杰作》中,提到了张充仁的《聂耳》,我认为在上海不留一件张充仁的雕塑,从何说起?当时的上海市城雕委员会的主任丁锡满,注意到了这篇文章,以后在他的主持下,这事终成正果。要说明的还有,丁锡满,原先解放日报文艺部的负责人,当年是带教我的老师。《序与自序》 陈鹏举 上海三联书店 202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