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关于伊朗-中国间的文化交流,多依赖传世文献进行探讨,时间范围主要集中在萨珊波斯晚期或中国隋唐时期。本文以狻猊(狮子)、天马(阿克哈·塔克马)和跳脱缨(手串)为例,试图探讨两国间年代更早的交流。从考古发现看,狮子在战国时期就已经为中国人所了解,并从汉代就扎根于中国艺术。比较汉晋和萨珊艺术中的额髦和鞍鞯后的花穗,也可以看出中国与伊朗在马具、马饰上的许多共同特点。此外,中国首饰中的玛瑙珠、天珠和“蜻蜓眼”也深受伊朗艺术影响。
绝域苍茫,一条古道连东西,中国在东,伊朗在西,中经西域各国,商贾驿使往来不绝,世称“丝绸之路”。昔劳费尔讲中国对伊朗文明的贡献,讲西域各国对唐代中国的影响,皆以伊朗、中国为两端,西域各国为中段。这里所说伊朗与中国的文化交流,自然离不开西域各国的媒介作用。丝路两端相互馈赠,不光是植物、动物、矿物类的“金玉珠宝、珍禽异兽”,还包括精神文化的交流。如世界六大宗教,祆教、摩尼教、景教、佛教、犹太教、伊斯兰教,除佛教是从印度发源,经西域各国传入汉地,其余宗教几乎都是从伊朗,经西域各国传入汉地。
下面举三个例子,管中窥豹,以见一斑。
一 狻猊、貎和中国艺术中的狮子
前伊斯兰时期,伊朗有三大帝国。这三大帝国与中国的年代对应关系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帝国(前550-前330),大体相当于中国的战国早期和中期;帕提亚王朝的安息帝国(前247-公元224),大体相当于中国的战国晚期和秦汉时期;萨珊王朝的波斯帝国(224-651),大体相当于中国的魏晋南北朝、隋和唐初。
中国古书最早提到“安息”是西汉司马迁的《史记·大宛列传》,年代大约在公元前2世纪左右,属于帕提亚时期的同期史料;最早提到“波斯”是北齐魏收的《魏书》(一共出现过八次),年代大约在公元6世纪左右,属于萨珊时期的同期史料。更早,两国是否有来往或彼此听说过什么,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中国只有老虎,没有狮子。狮子为西域传入,历朝历代多有记录,是中国与伊朗以及西域各国来往的重要证据。问题是,中国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狮子的。
狮子传入中国,史书记载,最早在东汉,如:
1.汉章帝建初四年(79)和章和元年(87)从月氏进口(《后汉书》的《章帝纪》和《班超传》《西域传》)。月氏,指大月氏,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一带。
2.汉章帝章和二年(88)和汉和帝永元十三年(101)从安息进口(《后汉书·和帝纪》)。安息在今伊朗和土库曼斯坦。
3.汉顺帝阳嘉二年(133)从疏勒进口(《后汉书》的《顺帝纪》和《西域传》)。疏勒在今新疆喀什。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后汉书·西域传》提到永元十三年“安息王满屈”派遣使节进献狮子给汉和帝。从年代推断,这位国王即帕提亚王朝的帕科罗斯二世(Pacorus II, 78-105)。汉章帝和汉和帝时,从伊朗向中国进献狮子的安息国王正是他。
狮子初入中国,最初写成“师子”,后来才加犬旁,写成“狮子”。但在此之前,早在公元前3世纪左右,也就是阿契美尼德王朝时,中国典籍就已提到狮子的外来译名。
中国有一本带小说性质的游记,叫《穆天子传》,内容是讲周穆王(生当公元前1000年左右)周游天下,到过很远很远的地方。该书是晋武帝太康二年(281)从河南汲县(今卫辉市)战国大墓出土,号称“汲冢竹书”。墓主相传是魏襄王(前318-前296)或魏安釐王(前276-前243),此墓墓主如果是魏襄王或魏安釐王,则该书可能成书于阿契美尼德王朝晚期或帕提亚王朝早期。值得注意的是,此书提到一种名叫“狻猊”的猛兽,原文是:“名兽使足:□走千里,狻猊□野马走五百里。”晋郭璞(276-324)注:“(狻猊)即师子也,出西域。汉顺帝时,疏勒王来献犎牛及师子。”可见狻猊就是狮子。
中国古代还有一本词典兼博物学性质的古书,名叫《尔雅》,年代不晚于西汉。其《释兽》篇提到“狻麑如虦猫,食虎豹”,郭璞注:“(狻麑)即师子也,出西域,汉顺帝时,疏勒王来献犎牛及师子。《穆天子传》曰:‘狻猊日走五百里。’”(注引《穆天子传》同上)“狻猊”即“狻麑”,下面加了“日”字。“虦猫”,原书上文有解释,“虎窃毛谓之虦猫”,意思是说,毛色浅的老虎叫虦猫。看来,中国人是把狮子当作毛色浅的老虎。有趣的是,中国人相信,这种与老虎相像的外来动物比老虎更厉害,可以把虎、豹吃掉。
“狻猊”“狻麑”“狮子”,于阗塞语作sarau,中古伊朗语作shir,印度语作simha,三种写法都是以S音打头。
有趣的是,在出土文物中,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有题为《三德》的一篇〔图一〕,也提到这种神奇的动物,但写法不一样。
貎虎,天无不从。好昌天从之,好丧天从之。好犮(乏)天从之,好长天从之。川(顺)天之日,起地之〔纪〕。
〔图一〕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 《三德》 篇
简文“狻猊飤虎,天无不从”,与《尔雅·释兽》是类似说法。显然,简文“貎”就是狻猊,但第一字声旁不同,从读音判断,不是以S开头,而是以L开头。有趣的是,这竟然是希腊、罗马式的拼读(希腊语作leon,拉丁语作leo)。伊朗三大帝国,与希腊、罗马都是宿敌。
狮子的形象落地中国,深深扎根于中国艺术。这里可举三个例子:
1.看门狮子〔图二〕:中国古代建筑中,自汉以来,神道石阙和陵园的门口,宫殿和祠庙的门口,通常都有一对看门的狮子,显然是受西方影响。汉魏到两晋南北朝,狮子的形象分两种,一种无翼,一种有翼。有翼的狮子还长角,单角的是雄狮(有雄性生殖器可辨),双角的是雌狮(有雌性生殖器可辨),显然混合了鹿类动物的特点(西方翼狮也有带角者)。这类翼狮也叫“天禄”“辟邪”。“天禄”的意思是“天降之福”,谐音“天鹿”,暗示麒麟。麒麟是中国瑞兽,汉代也把这类独角有翼的神兽叫“麒麟”。“辟邪”的意思则是辟除邪魅。这是中国人起的中国式名字。狮子的形象,唐以来越来越像卷毛的狮子狗,这种现象与萨珊波斯时期的狮子形象具有同步性。宋以后,南方和北方,狮子的形象不太一样,但标准形象是公狮子在门左(面朝门外的左),踩绣球;母狮子在门右(面朝门外的右),踩幼狮。门口有蹲狮,多是达官贵人的宅邸。但现代民居,多以琉璃烧造的平面狮图代替圆雕的狮子贴塑于门侧,大江南北,家家户户,到处都有。
〔图二.1〕 看门用的狮子形象 东汉石狮( 雌) 山东嘉祥县武氏墓群石刻博物馆( 武梁祠) 藏
;2. 东汉翼狮( 雄) 河南洛阳孟津区油磨坊村出土, 洛阳博物馆藏
〔图二.2〕 看门用的狮子形象 东汉翼狮( 雄) 河南洛阳孟津区油磨坊村出土,洛阳博物馆藏
2.装饰〔图三〕:狮子进入中国,被人当作瑞兽,不仅见于建筑,也用于首饰、服饰和各种器物。如河北定州市汉中山穆王墓出土的一对金翼狮,就是大型石雕翼狮的缩微版。其工艺十分复杂,既包括金丝镶嵌,又包括类似中亚、西亚、地中海周边的金珠工艺,只有约3厘米高(底下的托板长5厘米、宽2厘米)。
〔图三.1〕 装饰用的狮子形象 东汉金翼狮( 雄) 河北定州市中山穆王墓出土 定州中山博物馆藏
〔图三.2〕 装饰用的狮子形象 东汉金翼狮( 雌) 河北定州市中山穆王墓出土 定州中山博物馆藏
3.狮子舞〔图四〕:狮子与印度佛教有不解之缘。佛教北传,是经安息、大夏。狮子进入中国,除经上述地区而来,还可能自印度传入。如佛教造像塔、造像碑上多半都有一对狮子。舞狮见《洛阳伽蓝记》,本来是一种佛教法事中的表演,后来深入民间,成为中国民间节庆必有的节目。世界各地的唐人街又把这种节目带到世界各地。这种印象是如此深入人心,在西方人的眼中,舞狮已经成为中国文化的标志,就连中国人自己也忘了,中国没有狮子,狮子是外来,他们还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中国动物。其实它是一种“国际动物”。
〔图四〕 唐代陶舞狮俑 新疆吐鲁番市阿斯塔纳M336出土
二 天马:汉晋马饰中的额髦和鞍鞯后的花穗
中国有马,土生土长的马是蒙古马。名贵的马,高头大马,多输自西域。西域宝马也是中国与伊朗以及西域各国来往的重要证据。
汉武帝时,张骞通西域,带回乌孙马。汉武帝曾把这种马叫“天马”,后来又获大宛汗血马,比乌孙马更强壮,遂把乌孙马改名“西极马”,只把大宛汗血马叫“天马”。乌孙在今新疆伊犁河和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之间,大宛在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州一带,可见汉武帝对宝马的追求是由近及远的。
为此,汉武帝还作了两首歌。一首是《太一歌》,一首是《天马歌》。《太一歌》是为获神马于渥洼水(据说在甘肃敦煌市阳关遗址附近)而作,作于元狩三年(前120);《天马歌》是为汉伐大宛获大宛马而作,作于太初四年(前101),见《史记·乐书》和《汉书·礼乐志》。这两个纪年在安息王米特拉达梯二世在位期间(前124-前87)。
乌孙马,可能是今新疆伊犁和吉尔吉斯斯坦出产的马,大宛马可能是今乌兹别克斯坦出产的马。
《汉书·西域传》:“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天马不仅出大宛,也出安息。安息帝国起于土库曼斯坦,是阿契美尼德王朝之后的伊朗帝国。汉籍中的安息多指安息帝国的东部,即今土库曼斯坦一带。土库曼斯坦出产的阿克哈·塔克马(Akhal-Teke horses)才是最著名的西域马。
〔图五〕 西汉青铜马 甘肃张掖市砂井乡葫芦墩子滩出土 甘肃省博物馆藏
中国出土文物中的马,铜马、陶马、木马均有。甘肃、四川所出多为高头大马〔图五〕,估计就是表现上述西域良马。
马从西域进口,史不绝书,一直到晚近。如明永乐十九年(1421),来自帖木儿帝国的沙哈鲁使团拜见永乐皇帝,进献之物就有宝马。新世纪以来,2000年、2006年和2016年,土库曼斯坦总统也三次向中国国家领导人赠送阿克哈·塔克马。
伊朗和中国,两国在马具、马饰上也有交流。如孙机先生曾对中国唐代的马具和马饰详加考证,他提到一种叫“跋尘”的马饰就很值得注意。
“跋尘”一词,文献绝少见,偶尔提及,缺乏细节描述。如:
1.司空图《乐府》:“宝马跋尘光,双驰照路旁。”
2.《宋史·仪卫志六》:“宋卤簿,以象居先,设木莲花坐,金蕉盘,紫罗绣襜络脑,当胸、后鞦并设铜铃杏叶,红犛牛尾拂,跋尘。”“马珂之制,铜面,雕翎鼻拂,攀胸,上缀铜杏叶、红丝拂,又胸前及腹下,皆有攀,缀铜铃,后有跋尘,锦包尾。”
3.《元史·舆服志二》:“象鞴鞍,五采装明金木莲花座,绯绣攀鞍条,紫绣襜襦红锦屉,鍮石莲花跋尘,锦缘毡盘,红犛牛尾缨拂,并胸攀鞦。”“珂马,铜面,雉尾鼻拂,胸上缀铜杏叶、红丝拂,又胸前腹下,皆有攀,缀铜铃,后有跋尘,锦包尾。”“顿递队:象六,饰以金装莲座,香宝鞍韂鞦辔罽勒,犛牛尾拂,跋尘,铰具。”
〔图六〕 陶马俑上所见的跋尘 1:陶马, 河北磁县东陈村赵胡仁墓出土;2: 内蒙古通辽市库伦旗1号辽墓壁画
〔图七〕 上:沙普尔二世银盘;下:库斯老二世银盘
〔图八〕 上:定县三盘山西汉墓出土车饰;下:古乐浪西汉墓出土车饰
孙机认为,跋尘即后鞦下垂的短带〔图六〕,它是从马鞍后的垂鞘发展而来,而马鞍后的垂鞘原来有花穗,北朝以来才去掉。为了证明这一演化过程,他以萨珊银盘上的图案〔图七〕和西汉车舆伞盖柄上的图案〔图八〕做比较。
这里可补充的是,萨珊石刻〔图九〕和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彩绘镜〔图十〕也有类似图像。
〔图九.1〕 萨珊石刻
〔图九.2〕 萨珊石刻
〔图十〕 西汉彩绘镜( 局部)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萨珊石刻和萨珊银盘上的马与中国艺术中的马有可比性。一是马首额髦或向后弯曲,类似甘肃武威市擂台汉墓出土的铜马〔图十一〕,二是马鞍后的鞘带末端有球状花穗,类似孙文所举西汉车舆伞盖柄上的图案。萨珊马饰的花穗有很多种,或作橄榄形带尖,如阿尔达希尔一世《授命图》,或作球形带散穗,如霍尔木兹二世《克敌图》。阿契美尼德时期,波斯波利斯石刻中的马,马尻无任何装饰。萨珊时期,伊朗流行带花穗的垂鞘,但比中国晚了约三百年。这种花穗,今伊朗语叫mangoole。
〔图十一〕 东汉青铜马的额髦 甘肃武威擂台1号墓出土
汉代马饰中的花穗,清华彩绘镜中所见作橄榄形带尖,孙文所举二例作球形带散穗,非常相似。清华彩绘镜中所见之马,既有后鞦,也有带花穗的垂鞘,似乎两者是平行发展。
此物是否即古书中的“跋尘”,还有待进一步论证。
古书中还有个词,叫“跋扈”,不知是否有关。
这个词,古书常见,最早见于东汉,其义与骄横、恣睢相近。如:
1.《后汉书·冯衍传》引冯衍《显志赋》:“诮始皇之跋扈兮,投李斯于四裔。”
2.《后汉书·梁冀传》:“冲帝又崩,冀立质帝。帝少而聪慧,知冀骄横,尝朝群臣,目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遂令左右进鸩加煮饼,帝即日崩。”
3.《后汉书·崔篆传》引崔篆《慰志赋》:“黎、共奋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
“跋扈”一词,有时还加“飞扬”。如:
1.《北齐书·神武帝纪》:“神武曰:‘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志,顾我能养,岂为汝驾御也⋯⋯’”
2.杜甫《赠李白》:“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3.柴荣《谕淮南州县诏》:“蠢尔淮甸,敢拒大邦,因唐室之陵迟,接黄寇之丧乱,飞扬跋扈,垂六十年,盗据一方,僣称伪号。”
“跋扈”的跋字既有踩踏之义,又有后义,如书之跋语,就是放在书的后面;扈字既有养马、驾马、扈从义,也有后义。这个词似与马蹄踏踏、超逸绝尘,把一切甩在马的后面有关。上述带花穗的鞘带,跑起来飞扬在后,或即飞扬跋扈之义。
当然,这纯属猜测。“跋尘”“跋扈”会不会是外来语,还要请教精通伊朗-印欧语的学者。
三 跳脱缨:系臂辟邪、天珠和蜻蜓眼
中国妇女首饰,臂钏(armlet,弹簧状臂饰)、手镯(bracelet,环状腕饰)、手串(也叫bracelet,以绳系珠为腕饰),古书叫“跳脱”(又有“条脱”“条达”等异写)。如:
1.汉繁钦《定情诗》:“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2.梁简文帝《和湘东王名士悦倾城》:“衫青见跳脱,珠概杂青虫。”
3.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一九七:“(唐文宗皇帝)又一日问宰臣,‘古诗云:轻衫衬跳脱。跳脱是何物?’宰臣未对。上曰:‘即今之腕钏也。《真诰》言:安姑〈妃〉有斫粟金跳脱,是臂饰。’”(出《卢氏杂说》)案:“斫粟金”,疑即金珠工艺。
4.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三“条脱为臂饰”:“唐《卢氏杂说》:文宗问宰臣:‘条脱是何物?’宰臣未对,上曰:‘《真诰》言安妃有金条脱为臂饰,即金钏也。’又《真诰》‘萼绿华赠羊权金玉条脱各一枚’。余按周处《风土记》曰:‘仲夏造百索系臂,又有条达等织组杂物,以相赠遗。’唐徐坚撰《初学记》,引古诗云:‘绕臂双条达。’然则条达之为钏,必矣。第以达为脱,不知又何谓也。徐坚所引古诗,乃后汉繁钦《定情篇》云:‘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但跳脱两字不同。”
5.明顾起元《客座赘语》卷四“女饰”:“饰于臂曰‘手镯’。镯,钲也,《周礼》:‘鼓人以金镯节鼓’,形如小钟,而今相沿用于此,即古之所谓‘钏’。又曰‘臂钗’,曰‘臂环’,曰‘条脱’,曰‘条达’,曰‘跳脱’者是也。”案:训钲之镯是乐器,与手镯无关。
2015-2016年,河南洛阳市寇店镇西朱村南发掘一座曹魏时期的大墓(M1),该墓被盗严重,出土石牌325枚(含残片)。这种石牌有铭文,属于随葬器物的标牌,古人称“楬”,其中一枚,铭文作“珊瑚人车渠跳脱缨一具” 〔图十二〕。
〔图十二.1〕 石楬 河南洛阳市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
〔图十二.2〕 石楬拓片 河南洛阳市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
“珊瑚人”:指用珊瑚雕刻的小人。
“车渠”:又作砗磲。石牌铭文凡三见,另有两枚作“车琚”。《广雅·释地》把“砗磲”归入“石之次玉”类。《艺文类聚》卷八四引《广志》以“车渠出大秦国及西域诸国”,引《玄中记》以“车渠出天竺国”;引《苏子》以“车渠、马瑙出于荒外,今冀州之土,曾未得其奇也”,又同书卷七三、八四引五种《车渠椀赋》(出应玚、徐干、曹植和王粲、魏文帝)亦以车渠为西域美石。《尚书大传》卷二:“(散宜生)之江淮之浦,取大贝,如车渠。”今贝类有大贝,号砗磲贝(Tridacnidae spp.),盖剖面纹理,一圈一圈类似车轮。这里的车渠应指前者。我怀疑,车渠可能是类似玛瑙的美石。
“跳脱缨”:“跳脱”加“缨”,应指手串类饰物。缨指串珠之绳。这种饰物大概是以珊瑚雕刻的小人与车渠珠穿绳为饰。
上述手串的串珠,两汉魏晋墓出土,五颜六色,各种材质都有,如玛瑙、红玉髓、绿松石、水晶、煤精、琥珀、珊瑚、黄金。其穿孔,分前后穿、左右穿、上下穿。
〔图十三〕“ 白画骑羊儿” 石楬及串珠 左:石楬, 河南洛阳市西朱村曹魏大幕出土;右: 琥珀骑羊儿, 河南洛阳市西朱村曹魏大幕出土
这类串珠,各种形状都有,或作动物形,甚至人形,如河南洛阳市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的“白画骑羊儿”琥珀串珠〔图十三〕就是造型比较复杂的串珠,但最为常见还是模仿波斯式小狮〔图十四,1〕的小狮〔图十四,2-7〕,各种材质都有。这类串珠有些非常小,如金村出土者,长度只有1.2-1.3厘米大小,但做工精细。汉代蒙学书《急就篇》卷三:“系臂琅玕虎魄龙,璧碧珠玑玫瑰罋。”孙机先生称之为“系臂辟邪”。
〔图十四.1〕 波斯及中国出土小狮 左:玛瑙小狮, 伊朗苏萨遗址出土;右:绿松石小狮, 河北定州市中山穆王墓出土
〔图十四.2〕 波斯及中国出土小狮 左:黄金小狮, 河南洛阳金村西晋墓出土;右:水晶小狮, 山东临沂市李白庄出土
〔图十四.3〕波斯及中国出土小狮 左:煤精小狮, 山东临沂市洗砚池晋墓出土;中:琥珀小狮, 广西合浦堂排汉墓出土;右:肉红石髓小狮, 广西合浦堂排汉墓出土
〔图十五〕 玛瑙珠 左:瑟瑟 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曲踏墓地出土;右:比较:中山穆王墓出土玛瑙珠
〔图十六.1〕“ 蜻蜓眼”琉璃珠 战国蜻蜓眼 曾侯乙墓出土 湖北省博物馆藏
〔图十六.2〕“ 蜻蜓眼”琉璃珠 战国蜻蜓眼 山西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出土 山西博物院藏
〔图十六.3〕“ 蜻蜓眼”琉璃珠 战国蜻蜓眼 马家塬西戎墓出土 甘肃省考古所藏
中国串珠,以玛瑙珠居多。古书中的“玛瑙”,含义宽泛,既可指agate(严格意义的玛瑙),也可指carnelian(肉红玉髓,也叫红玉髓或光玉髓)和sard(橙红石髓),后者与carnelian类似而颜色稍浅。此外,还有一种用化学方法腐蚀,经人工改造的肉红玉髓珠,夏鼐叫“蚀花的肉红髓石珠”,这种珠子从西域各国,经新疆传入我国,战国以来,出土极多,有些是腰鼓形或长筒形横纹珠,有些是球形或方形眼纹珠,或两种花纹兼具。眼纹,据说与迷信眼睛的神力有关。藏区流行俗称“天珠”者,与南亚、东南亚的工艺传统有关,便属于蚀花类的珠子〔图十五〕。此外,还有一种模仿肉红玉髓眼纹珠的琉璃珠,俗称“蜻蜓眼”〔图十六〕,战国秦汉墓出土物极多,有些是从境外输入,有些是本地仿造,或说即古书中的“随侯之珠”。“蜻蜓眼”,来源很多,伊朗可能是产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