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洛尼亚,他同三个妹妹生活在一起,在其简朴的工作室内潜心创作。这位在艺术探索上宛如“奉道”般执著的艺术家,一生没有娶妻。在战火纷飞的二十世纪上半叶,莫兰迪在其备受推崇的小幅风景画和描绘日常物件的静物画中构建了一个沉思、诗性的空间,就如现代主义诗人T·S·艾略特笔下的“有限与无限的交汇之处”。
莫兰迪故乡,意大利 博洛尼亚
莫兰迪喜欢在跳蚤市场和复古集市中闲逛,以扩大和更新他收藏的各种形状和颜色的碎片、容器和瓶子。他精心挑选了它们,并将它们带到了博洛尼亚的工作室,在那里他可以完全沉浸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同时,莫兰迪对灰色的偏好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哪个主题,那个永恒的静谧灰色调总能适时地为画面蒙上一层神秘而庄重的感觉。对于“灰”的认知,莫兰迪或许从他对于自己家乡博洛尼亚的固有印象中最先存在着。这座古老宁静的城市深深影响着他。地中海的阳光温和却热情地照耀在城镇里的老街老房之上,也照耀着郊外的小径树木与山石。大自然在博洛尼亚设置的调色板自然成为莫兰迪的钟爱之色:那些掩映着灰的砖红、玫瑰粉、茶绿以及赭色都能在这座城市的风景以及莫兰迪的画布上找到。
乔治·莫兰迪,《白色的路》,布面油画,1941,Augusto and Francesca Giovanardi Collection, Milan
如果细细观察,我们也可以注意到莫兰迪不同时期静物画创作中的变化。1910年代,形而上主义特有的“人型模特”尚能在他的画中清晰可见,或是直接来自于“现代艺术之父”法国人保罗·塞尚的启发与影响。这些都是莫兰迪早期创作的核心要素。到了1930及40年代,经过不断地排列组合,并试图在物与物之间创建某种关联与对话,莫兰迪画面中物件开始逐渐减少,画面也逐步简化,色彩开始变得淡雅素静。而在创作生涯的暮年,乔治·莫兰迪开始寻求画面物件与物件、物件与背景、物件与空间相互关系之间那种正负形的表述。他所致力于表现的是一个充满思考,来自于大脑与内心而非眼睛与手的画面。莫兰迪称:“那种由看得见的世界,也就是形体世界所唤起的感觉和图像,是很难,甚至根本无法用语言的定义来描述的。…… 因为那个视觉所及的世界是由形体、颜色、空间和光线所决定的……我相信,没有任何东西比我们所看到的现实更抽象。”
当前,世人对疫情仍然忧心忡忡,而战争的图文消息又铺天盖地。我们无不渴望,凡此种种皆能封存于历史。也正因此,我们不妨用心感悟莫兰迪那静谧而强烈的训示,并再现其才能。对日常琐碎之物,他总能聚精会神,在其间觅得抚慰人心的协调与永不过时的平和。他的画作沉着而从容,不漏过一缕光线、一点色彩。纵使物品轻微移动,画面的整体效果也有所改观,正应了一句俗话:一只蝴蝶微微扇动翅膀,地球的另一头就会产生一场飓风。
乔治·莫兰迪在20世纪中叶的作品集中表现两个主题,反映出艺术家本人的孜孜以求:一是静物画,描绘日常生活中不显眼的寻常之物;二是乡村与城市的风景画,前者描绘朴素的山区消夏胜地——格里扎纳,后者则着眼于博洛尼亚市中心的一片无名庭院。除此之外,从未分心离题,从未旁涉他类,也从未向抽象妥协,莫兰迪只是深沉而深情地思考着现实,思考着物品与地点的本质。他谦恭地邀请观众质问绘画的作用,即通过诠释世界来认识自身。由此,欣赏其静物画作,能够缓解生活的焦虑,放慢动作的节奏,重新发现别样的内心时空。在这趟精神之旅中,我们得以领略神秘典雅的构图、光线与色彩的调和、艺术家一贯营造的空间感(尽管作品看似漫无边界),以及放眼乡村与城市墙头的独到视角。
乔治·莫兰迪,《景观》,1943,私人收藏
无论作为艺术家,还是作为常人,莫兰迪无疑是内敛的。除青年时期的些许经历外,他不曾加入艺术团体,也不曾参与艺术运动,而是尽力捍卫独立的品格,在以地点和情感勾勒的小小世界中寻求庇护。然而,我们不应遗忘,他所生活的城市——博洛尼亚,坐落着历史最悠久的大学,还曾是数百年来国与国之间交流会晤的中枢。此外,莫兰迪任教于美术学院,参与各项联展,与多本当代艺术批评杂志保持联系,并在多个大洲荣获奖项。基于此,他的“孤独”,在全球舞台上心照不宣,也同意大利乃至欧洲的艺术史密切相关。在二十世纪这个口号喧天的时代,莫兰迪以其轻柔的嗓音触及人心。莫兰迪工作室位于丰达扎街。这间小屋寂静无声、光线暗淡,摆满了“废品旧物”。但正是在此地,小画布上粉刷着情绪与事实,物品的普世价值在艺术的作用下得以复原。也正是在此地,莫兰迪终究彰显出一名艺术家的本色:永恒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