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国家政治乱象的分析明显增多,笔者近年来尝试从中国传统概念“道统”与“治统”的角度予以分析,对此得出两个认识:
一是不必以幸灾乐祸的态度看待当前西方一些国家遇到的政治困难,它们眼下“生病”了,但致病原因在其他地方同样存在,病象也可能在别处发生。也就是说,西方国家之“病”一定程度上具有普遍性,只有把他人之“病”当成自己的潜在之“病”,才有可能避免类似的“病”未来也在自己身上发生。
二是从20世纪以来西方主流政治义理中,已经很难找到当前西方之“病”的诊断和医治之方,但如果时间回溯得再久一点,在较长远的历史维度中,无论“西方”还是“东方”,其实都有很好的政治思考框架能对当前政治乱象做出解释。从短时间看到的中西差异、中外差异可能只是表象,中外在长久历史进程中共享了很多政治共同性,也对类似政治现象有过很多相通的思考总结。
当然,由于中国具有更好的文化与历史连贯性,国家规模也长时间比其他国家大得多,因而治理经验相对来说更为丰富,在政治义理上的考虑也更加精到。它不一定能在任何时候都展现出宏厚性,但在一些非常时刻来临时,往往更能显现其深刻周到。
中国传统强调的“道统”与“治统”相得益彰,是对中国自身历史经历的总结,如同中医一样,不仅能治中国人之病,亦能为他人问症开方。笔者简单梳理,认为“道统”义理至少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在人际伦理上,主张“为仁”和忠恕之道,即以人的方式对待人,“仁者爱人”是无分种族国家的。二是“大一统”,即在“王者无外”的同时,尽可能多元一体,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建构起可以通约的规范和价值。三是适“中”,追求在现实世界的多样化愿景中求得折中,调适各种意愿于一炉,不放任任何一种要求走向极端。“仁者爱人”如果演变成纵容自私自利之心,也会导致政治体系无法承受。“中道”追求的是适度政治,现实治理不能剑走偏锋。
“道统”要求的对象是所有人。“天下”中的权利义务关系是普遍的、交互的而非单向的、给予的。各安其位、各奉其献,也是成就一个可以长久存在的政治共同体的关键。“道统”昭示了政治可能达到的广度,也暗示了政治可能内生的限度。“天下”是共同维护的“天下”,政治共同体需要对民众做出权利承诺,但这种承诺不是无限的,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满足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道统”为政治共同体的存在提供充分的合法性,也规定了其内部的权利义务关系和政治的边界,无论政治领导者还是庶人,皆有其不可逾越的权力(权利)与责任界限。中国传统追求的中道政治是抑制极端情况发生的政治,过度作为与不作为都是对“中”即适度的背离。
从中国传统“道统”的范畴看,近些年来西方政治过度甚至盲目强调政治组织对公民的责任、而淡化了公民对政治组织的义务,转变成单向度的国家对公民的“需求—满足”关系,而不是双向的公民与共同政治生活的共建关系。在民主成为政治合法性唯一来源,以及权利至上、多元主义等思潮与实践影响下,中国传统“道统”强调的“中道”“大一统”与政治的神圣性等义理,在西方政治中皆已迷失,20世纪下半叶以来的西方政治已演变为一种无界、失度的政治,什么都可能被解构和突破。
具体到一些西方国家,以追求所谓自由、民主等标准为目标的政治组织方式,使得美国政治原本也是有其道统的,但三权分立的事实又使其道统的体现方式呈现多元化,这意味着道统在美国政治是不完全或者说未完成的,政治义理层面的欠缺显而易见,即美国政治想做到“中”即适度,是很难的。“道统”归一的要求与主权多元的事实是冲突的,由此造成的失“中”,使得美国政治还是会出现“治统”僭越“道统”的情况,多元文化主义与身份政治的兴起、“政治正确”现象的不断强化即是表现。
而在欧洲,大多数国家晚近以来逐渐收权于“议会至上”,主权不再如美国那样是分立的而是归一,就“大一统”的形而下来说已经具备,但在形而上领域,“人民主权”在空泛的“普世价值”口号下,却已退化为即时民意,成了选举政治中的“选民”,而在法律“基要主义”兴起后,政治司法化更使欧盟追求起没有主权的法律。“道统”在欧洲蜕变为世俗意愿,事实上使欧洲国家已经丧失“道统”。
对民主的崇拜、对权利的景仰、对人性可以通过教育不断改进的信念,这些在近代以来“民族国家”胚胎里不断发育演变的观念,晚近以来成为政治知识的新范式并直接落实到了政治实践中,也曾给西方国家带来显而易见的政治进步。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它们不断对政治体系提出新的要求,逐渐突破内在于政治体系的承载限度时,适度政治转化为过度政治,政治体系出现紊乱,也就难以避免。这些乱象在任何国家都有可能发生,因此,反思西方乱象中的政治得失,对任何国家都有警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