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图兹,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系Kathryn and Shelby Cullom Davis讲座教授暨欧洲研究所主任,专攻现代德国、欧洲史和全球政治经济史,先后著有《统计与德国国家:现代经济知识的建立,1900-1945》《毁灭的代价:纳粹德国经济的建立和崩溃》与《大洪水:一战、美国和世界秩序的重塑,1916-1931》。
然而,就在那个周末,来自欧洲的消息传开了。中国政府或许正在赢得针对COVID-19的战争,但在意大利,遏制战略失败了。随着被隔离的地区扩大至米兰,欧元区最薄弱的一环将要失去其一半的国民生产。鉴于银行业风险和共同财政政策方面的僵局,欧洲将如何应对这一公共卫生挑战?显露出的迹象并不让人放心。法国展现了一定程度的战略眼光,法国财政部长布鲁诺·勒梅尔(Bruno Le Maire)在英国央行马克·卡尼(Mark Carney)的支持下,敦促各方采取联合行动,但勒梅尔的德国同行却拖拖拉拉。这注定是一场典型的欧元区惨败。
意大利剧烈震荡后不久,人们意识到美国自身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美国拥有强大的公共卫生机构,并为应对流行病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但是,越来越清楚的是,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简称CDC)和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简称FDA)灾难性地搞砸了病毒测试的部署。特朗普仍然顽固地漠不关心,当金融市场开始显示出真正的紧张迹象时,他建议投资者“抄底”,并抨击中国和民主党制造恐慌。关于COVID-19的新闻与华尔街的最新动向之间的相互作用,在特朗普的政治活动中并非偶然。能让总统严肃对待的执政考评寥寥无几,市场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电视收视率。
迄今为止,中国大陆及台湾地区、韩国、新加坡实际上已经采取了所谓的“铁锤与舞蹈”(the hammer and the dance)策略,即迅速而有力地打击疫情,然后寻求在较长时期内遏制疫情的进一步蔓延。中国的应对是技术、经济、政治和社会机构的全面动员。它通过一支庞大的队伍控制社会距离。如果伦敦或纽约这样的城市规模,相当于5万人的队伍——纽约警察局的全部制服力量,包括辅助人员——专门负责控制疫情。韩国、新加坡部署了更多高科技的手段,所有这些国家都显著地缓解了疫情,并开始恢复正常。这种恢复能走多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经济火车头的动力。到目前为止,中国的刺激措施还比较温和,特别是与2008年的英勇努力相比。今天的中国比那时更富裕,但也更受限制。在COVID-19之前就困扰政策制定者的忧虑并没有消失,它们仍需应对脆弱的银行体系、负债累累的企业和效益不佳的基础设施负累,2015年股灾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人民币面临巨大压力。
与此同时,特朗普把美国的救生呼吸机战略储备变成了一个真人秀节目,他吹嘘说,这比《金牌单身汉》(The Bachelor)的季终集吸引了更多的观众。他设想美国到了复活节时可以“开放,并渴望出门”(opened up and just raring to go by Easter),但随后被迫改口。他时而威胁要封锁纽约州、新泽西州和康涅狄格州,时而又急不可耐地要求美国尽快“开放”。他的缺陷再一次暴露出来,但更深层次的力量正在发挥作用,重量级的保守派人士和商界领袖将总统推向了这个方向。问题不在于是否追求“群体免疫”,所有关于替代战略的讨论,都是因为很难想象美国如何在经济上或政治上实施封锁。试图通过封锁和社会距离来对抗病毒暴露了美国的弱点。总统及其顾问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挥该国的优势——他们以一心谋私利的方式将其定位在商业,而不是公共卫生。但正如政府自己的专家所警告的那样,如果不加大监测和追踪力度,就有可能出现无法控制的疫情,让美国的医院不堪重负。此外,还有700万美国老年人居住在没有重症监护床的县。
我们在美国应对危机的过程中所看到的,不仅仅是特朗普的熄火,更是美国治理机器在管理全球金融和“潘奇与朱迪”(Punch and Judy,玩偶箱的一种形式,形容一个事件如弹簧板摆动,不断被打倒又不断反弹起来)般的政治秀之间的巨大鸿沟。至少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这种紧张关系就变得越来越明显,但从未像现在的病毒这样令其无处遁形。它迫使人们在经济表现和大规模死亡之间做出明确的选择,从普遍的常识来看——不仅在美国——是令人深感震惊的。
正如欧洲人和美国人所发现的那样,一旦你失去控制,所有的选择都是糟糕的:在无法预见的时间内关闭经济,或者数十万人死亡。特朗普还没有认识到挑战,相反,他通过他的优柔寡断和飘忽不定的话语表达这样做是不可能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会造成很大的痛苦。在特朗普的伪装下,经济与其说是一个制定法律的超我(superego),不如说是一种不顾代价坚持让我们满足其要求的不可抑制的冲动,这不是现实主义的症状,而是精神错乱的表现。因此,特朗普人格化了一件实际上在欧洲和美国都存在的事情:在应对一场全球大流行时缺乏适当级别的领导,相反,这项工作已经移交给了美国的地方官员和欧洲的国家政府,一方面是极度超负荷的医疗服务机构,另一方面是经济政策和社会救济方面的技术人员。与此同时,数以亿计的个人和他们的家庭尽其所能应对。就像气候变化一样,我们只能祈求以科学突破的形式出现的“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