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国内贸易政治历史上，本周宣布《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协定》（USMCA）取得的进展是真正的里程碑式的突破。经过众议院民主党人士、特朗普政府、工会以及墨西哥和加拿大政府之间激烈的谈判，美国墨西哥加拿大三国宣布达成协议，批准新的北美贸易体系。公平地说，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已经在承诺恢复美国贸易政策的两党合作关系上迈出了一大步。
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USMCA取得突破的同一天，全球贸易架构——世界贸易组织（WTO），由于美国的顽固态度而陷入了25年来最大的危机。美国削弱了WTO解决成员国之间贸易争端的能力，使WTO的未来陷入重重质疑。
现在的问题是，美国不稳定的全新贸易共识能否敲开与其他国家达成协议的大门？还是说美国强迫自己只与高度依赖美国市场，能够接受单边协议的国家（例如墨西哥和加拿大）进行谈判？
政治学家罗伯特·普特南（Robert Putnam）的名言：国际谈判是“两级博弈”，要达成国际协议，各国政府不仅需要与其他政府进行谈判，还要与本国成员进行谈判。在这两级中的任何一个，协议谈判都可能失败。
就贸易谈判来说，美国在国内方面的博弈在三十年来已经不断减弱。1979年，国会批准东京回合谈判签订的《全球贸易协定》，该协议在参议院以90比4，众议院395比7的投票获得通过。1988年通过的美国和加拿大之间的自由贸易协定几乎获得了同样的支持。但是1993年USMCA的前身《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在众议院投票时仅以234比200的优势获得通过。多数民主党人投票反对自己党派的总统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反对该协议。
从此民主党人对贸易越来越持有怀疑态度。2001年共和党总统布什（George W. Bush）以一票优势获得众议院对《贸易促进法案》的支持，其中只有21位民主党人投了赞成票。2005年在仅有15个民主党人的支持下，《中美洲自由贸易协定》（CAFTA）以2票优势获得通过。《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这项庞大协议允许美国、日本和其他十个亚太国家之间开放自由贸易，美国工会反对该协议，这是民主党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无法在卸任前使该协议获得国会通过的一个重要原因。新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就任第三天就宣布美国撤出TPP，称该协议出卖美国利益。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新的USMCA确实意义重大。民主党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表示坚决支持该协议。劳工总会与产业劳工组织（AFL-CIO，简称劳联-产联）主席理查德·特鲁姆卡（Richard Trumka）批准了该协议。这是自2001年美国与约旦达成微小协议以来，工会支持的第一份贸易协定，也是自1960年肯尼迪回合谈判签订《关贸总协定》以来首次支持具有重大意义的贸易协定。
USMCA是在众议院民主党人与特朗普政府长期反复谈判之后达成的，莱特希泽在各个问题上一再支持民主党。新的USMCA包含了一长串的民主党贸易优先事项，内容涉及汽车制造业更为严格的原产地规则，在实质上消除投资人与国家之间的争端解决，增加条款改善墨西哥独立工会，加强保护环境法以及削弱对药品专利的保护。佩洛西和众议院民主党人多次赞扬特朗普政府愿意与他们合作达成协议。
共和党方面的政治情况也发生了巨大改变。过去如果民主党总统试图推动USMCA做出上述改变，共和党人会谴责这项协议是社会主义式的可憎之举。与共和党人及其背后的大型企业金主所考虑的事情相比，USMCA在解决民主党关注的问题方面走得更远。例如许多共和党人都反对奥巴马的TPP，因为它在保护制药公司利益方面表现太过软弱，但是USMCA对制药公司的作用甚至不及TPP。但共和党人无论如何都会无视行业的反对，投票支持该协议。特朗普已经把共和党重新打造成了经济民族主义政党，他的国会支持者紧随其后，批准了USMCA。
USMCA对世界其他地区意味着什么？我们一定会注意到加拿大和墨西哥必须进行两次谈判才能达成这项协议，首先是与特朗普政府，然后是众议院民主党。尤其是墨西哥必须被迫接受有关劳工权利的一系列条款，这些条款甚至可能被视作对墨西哥主权的威胁。但是墨西哥和加拿大都非常依赖庞大的美国市场，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设法答应美国的要求。众议院筹款委员会的民主党派主席理查德·尼尔（Richard Neal）坦率地说：“他们（墨西哥和加拿大）几乎在我们要求的每一个要点上都做出了让步。现在的USMCA将成为未来贸易协定的模板。”
但是如果现在就利用这种“特朗普式民族主义和民主党进步主义混合体”的方式谈判贸易协定，恐怕接受的国家或地区会非常之少。例如，特朗普政府要求中国对经济模式进行全面改革，这一要求得到了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广泛支持，但到目前为止中国一直拒绝该要求。欧盟支持民主党关于劳工、环境和投资者权利的许多目标，但反对特朗普提出的农业相关要求以及欧洲与美国间的贸易逆差要求。
WTO方面，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认为争端解决终审法院作为上诉机构，其权力范围太大。但美国一直无法说服其他WTO成员进行重大改革，相反，美国拒绝允许任命新的上诉机构法官，而导致上诉机构瘫痪。国会中的民主党人并没有提出抗议。但现在其他国家正争先恐后地寻求解决彼此间贸易争端的新方法，而不是接受美国的要求。
普特南理论的精妙之处在于，它表明只有在国内和国际两个层面都适当地协调一致的情况下，国际协议才可能产生并且维持下去。
通过USMCA，美国可能已经找回了两党在贸易上达成共识的方式。但也可能仅此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