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狙击手》《长津湖》风格迥异，文艺需要百花齐放_美国新闻网-美国华文媒体融合平台-旅美华人的精神家园

伴随春节脚步的临近，张艺谋导演贺岁电影《狙击手》将在2月1日（大年初一）正式上映，讲述抗美援朝战争中神枪手群体“狙击五班”的英雄故事；而同样在春节期间（大年初四），作为历史上第一位“双奥”总导演，张艺谋将携手团队在北京2022年冬奥会开幕式上，以勇于创新、面向未来的文化表达，向世界展示“今天之中国”。

1月20日，央视新闻专访了导演张艺谋，以下节选了采访中谈及电影《狙击手》的部分。

张艺谋接受央视采访。

【对话】

央视新闻：《狙击手》是一部什么样的影片？

张艺谋：其实大家已经都知道了，是一部抗美援朝的电影，讲的是那个年代、那样一场伟大的战争。我们用的全都是新人，除了一两个，章宇啊，张译啊，带一带。用了一个很小的切口，用狙击手这样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战斗方式，从一个独特的角度，讲这一组人物，讲这个普通战场上的角落，以小见大，一叶知秋，去表现这个伟大战争的全貌。

央视新闻：是什么时候有想法要去拍一部抗美援朝的电影？

张艺谋：也是有这样一个机会吧，正好有这样一个剧本。其实我接这个事情的时候，《长津湖》已经准备开始拍了，演员都找不到了（笑），好的演员都被《长津湖》带走了。后来我们也想，我们干脆用新人来做。我对它有兴趣，是因为我也喜欢看狙击手的电影，像过去的《兵临城下》啊，经典的一些狙击手。在每年的战争题材的故事当中，好像总有一部半部以狙击手为主的电影。（记者：国外有不少。）中国也有。它是一个吸引人的角度，所以我也对这个感兴趣，正好时间上也合适，特别跟我们冬奥组委会的领导也请了假，就说给我一点时间。

去年的冬天，当时我们已经开始在创意阶段。当然我们的创意也是很早就形成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先决条件，就是我折腾地不多，我可能会有一点点时间，然后冬奥组委会也支持我。从2018年，平昌冬奥会，“北京八分钟”开始，那年冬天就是那样过的。接着就是《悬崖之上》《狙击手》，接着就是今年的冬天（冬奥会）。好像这三四年，都是跟冬天干上了，跟冰雪干上了。

《狙击手》海报

央视新闻：《狙击手》有真实的故事原型吗？比如像张桃芳？

张艺谋：我们并没有立足于某一个原型，完全地照搬过来，也是从广大的狙击手的冷枪冷炮运动的范围中，找了一些资料，根据资料架构了一个戏剧的故事。因为观众还是要看故事，史料是一部分，细节是一部分。对于观众来说，还是要看到一个有血有肉、有起承转合、能抓住人、没有尿点，能吸引人看下去的故事。这个故事当中，难免会有一些戏剧性的东西发生，这也是电影的规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是根据大量狙击手的细节和背景材料来写的剧本。

央视新闻：有没有令你印象深刻，特别打动你的故事？

张艺谋：印象很深刻的就是，莫辛-纳甘步枪，其实这是一种步气枪，有效射程很短，600米左右，没有瞄准镜，完全不是一个犀利的武器。我军的大量狙击手，就是用这样的枪，这么简单的武器，借着过人的本领和坚强的意志，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当时我军志愿军的莫辛-纳甘步枪，大约有10万到15万支，苏联给我们支援的。冷枪冷炮运动，已经是朝鲜战场上第五次战役之后，不像《长津湖》是刚入朝的战争。这时候已经稳定下来了，双方在一个对峙阶段，已经开始了板门店的谈判。

在《狙击手》电影中，战士可以吃了早饭之后，走到前沿阵地，我们的装备，相对来说，后期已经都跟上了。当然，没有敌人的好，但是已经不会发生冻死人的现象，也都是有吃有喝了。战士们的战斗精神和勇气，都非常高。

冷枪冷炮运动，其实也是由前沿战士自发开始的，因为一开始打冷枪，招致了敌人猛烈的报复，后果很严重。所以，有一阵子不许随便打枪，因为敌人的炮火狂轰乱炸。后来战士很聪明，他利用双方的阵地犬牙交错，都离得很近，互相都能看到（对方）眼睛中的颜色。他利用这样的阵地现状，去打冷枪、打冷炮。你不好拿炮火覆盖它，因为离得太近了，把自己人炸了。

央视新闻：为了拍这部电影，你看了很多史料？

张艺谋：对，因为你拍了电影，接触这样的题材，要去研究很多东西。我们也请了军事专家和顾问，除了我们让演员进行大量化的军事训练，练得像战士一样之外，你也得给导演上课呀，导演也得做功课，也得看大量的东西啊，不然你怎么知道哪里合适哪里不合适呢。我也读了很多资料，开了很多座谈会，听了很多老兵、老战士跟我们讲。

央视新闻：你之前看过《长津湖》吗？和《长津湖》比较，《狙击手》的特色和不一样在哪里？

张艺谋：我最近刚看。特色恰巧是相反的。《长津湖》是宏大叙事，在一个大的战争背景下，全景式地展开，从大到小，从司令员到小兵，到新兵。我呢，是小切口，局部的，非常普通的、无名的小战争角落。这样的方式，其实也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因为《狙击手》准备开拍的时候，《长津湖》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全国都开始宣传了，我跟编剧讨论，我们最好不要一样，百花齐放嘛。观众也希望看到不一样的，从各个角度去反映（这场战争），这也是电影原创的规律。我们当年就有意地去拍一个局部的方向，紧紧地抓住几个人物，娓娓道来，从细节入手，也不脸谱化美军。

央视新闻：说是以小见大，可是这个小，你依然是选择了一个群像，它不是一个个体。《悬崖之上》的时候，也是一个群像。

张艺谋：对，这是一个以单位为战斗集体，集中描写七八个主要的战士，像班一样。这些其实不太好拍，它不是唯一的人，它不是个人的。这样的小战斗集体，就是像《悬崖之上》一样的群像戏，当然笔墨有轻有重，但是平均下来，要把突出的东西一个个写下来，要刀刀见肉，也是很难的，很考导演。

我们要尊重每一个生命。狙击决战中，每一个人的死，每一个人的牺牲，都要有道理，都要有章法，有为什么，都要有价值，也都要让人记得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受到那种把青春献给祖国、为国捐躯、替你负重前行，那个年代，才能感受到那样的一种精神和家国情怀。所以，就这样一个个去写，这个狙击战打到最后，就像我们的宣传词，“干到底、干到赢”。

央视新闻：你好像很喜欢做这种高手对决的戏？

张艺谋：因为这样会好看嘛。我们说不脸谱化美军，美军除了装备好，如果真的是狙击高手的话，二战下来的，他的水平是很高的。我们当时看过那些资料，中国的歼敌机飞行员，飞机会打掉王牌的戴维斯，我们还记得当年那个宣传。那个都是王牌的飞行员。越是这样，越能凸显我军战士的机智、勇敢和智慧。他们用勇气、精神和智慧，用聪明，才可以战胜对方。

央视新闻：高手对决的戏，会很考验笔墨的轻重。

张艺谋：它的每一步，每一句话，每个细节，都是没有废话。它需要你在剧本阶段尽量地打磨。到了战场上，你想，稍微疏忽一下，就是死。双方都是神枪手的话，那个是看不出来的，只要你露头，只要你犯一个错误，那就是死。这种决斗是很抓人的。美军也没有一个废物。美军是专门组织了这样的狙击小队来对付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给我们设了一个局。

央视新闻：在这部电影中，你也参与了剧本创作。在剧本方面，你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张艺谋：我们编剧陈宇写了一个原创的故事，我觉得写得还不错。我主要是后期，跟演员进行磨合的时候，进行调整，当然有些情节可能要进行转换。尤其有五分之二是美军部分，都是讲英语，找的真的都是美国人。本来也想找十八岁到二十岁，对等年龄的美国演员，联系了一些演员，但是疫情发生了，来不了了，只能找在中国生活的外国人，有绿码。我就在中国，把当时有绿码的老外，差不多一百五十多个人，全部找到。排除了欧洲各个国家的，美国人不多，我们把他们选了出来。他们的年龄差不多三十多岁了，还有四十岁的，没有毛头小子。那怎么办呢？那就根据现有的演员情况，你还要专门地调整一下故事结构，这样美军的精英狙击小队，是一批老兵油子小队，年龄偏大，二战过来的。这样也很好，他们就构成了对我们更强势的压力。

央视新闻：影片几乎是在一个单一的大场景中完成的，这对导演来说，是非常有挑战的。

张艺谋：它全部是在一个实景中完成的，真正的冬天，真正的室外，没有搭景，没有棚。有一场戏，张译等演员口里的哈气，冻的，虽然是室内，跟外头一样冷。我们全部是在东北那一带，在山里拍的。这也是我很少的，在一个真刀真枪的环境中完成的。最后我们搭了两个战场，从一开始就是两个组同时拍，枪炮我来执行，我女儿（《狙击手》联合导演张末）来执行英语。白天，我们都各自拍戏，到了晚上，看对方的素材，然后讨论方案。每天晚上，我们像两个狙击手一样，把讨论在沙盘上推演，这个戏怎么往下进行，也很像中美双方（笑），其实也挺有意思，一直是这这样拍下来的。

我女儿主要负责的是英语的部分，当时定的标准是，我们不要脸谱化，我们写实，但是争取写出他们的人物，写出他们内部的关系来，包括他们有时候也会对我们的战士肃然起敬，像我们有的战士牺牲了，他们也由衷地觉得，这是勇敢的人。就是都当人来写，这个战争当然我方是正义的，但是写到这个时候，就都是人，我们最后战胜了他们。你拼的就是最后战士的勇气、力量和精神，他的价值观，他为国而战，跟不正义的战争是完全相反的。

央视新闻：在电影调度和节奏上的重点和难点在哪？

张艺谋：这个电影，我们大部分是黑白灰的调，真刀真枪，真冰真雪，全部在室外，零下几十度。导致它的环境要拍出恶劣感，拍出残酷感，并不是惯常意义上美学的美感，漂亮的画面，是不存在的。它是非常写实的，所以我一度想过全部都是手持（机器）来完成，后来我们有很多是手持的，还是很稳定，考虑到要观众看到的时候，不要觉得太晕。我们的手持不会刻意地晃，它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剪接也快速，不拖泥带水，很干脆，所以我们的片长不长，但是故事反转很快，一环扣一环，你一点都不闷，就像战斗一样，少废话。

央视新闻：为什么这次没有选择大场面的呈现？

张艺谋：因为已经有《长津湖》和《水门桥》了，要比大，其实也没有啥意思。我是希望拍不一样的东西。当我知道，我们已经有很好的这种类型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有意绕开。我很希望坚持一种原创的精神。我认为原创非常难，那就创意，就像冬奥会一样，三个字，创意、创意、创意。创意最值钱嘛，所以尽量拍不一样的东西。

观众的感受可能是相同的，会激发观众的爱国热情，会看到这种悲壮的情怀，会看到家国情怀，把青春献给祖国这种感动人的东西。但是，风格样式都不一样，我觉得，文艺作品还是要百花齐放，各种各样都要有，这样大家看起来可以进行选择。

还有一点，这特别符合我们的文化自信，文艺都是需要这样风格迥异的作品。

央视新闻：这次起用了很多新人，你选择新演员的标准是什么？

张艺谋：从角色出发。我们章宇讲四川话，因为章宇这个演员，他演班长嘛，我认为他平常的表演风格是比较写实的，专门演这种底层小人物，他非常拿手，也很有魅力。尤其他讲云贵川一带的方言的时候，他非常有特色，这样我们就选好了。

正好我们选的人里面，有一些四川人，那我们就集中去选一些四川的年轻人。我说，那你们都讲家乡话吧，当然不是四川的，就讲普通话了。它有一种非常浓厚的关系，我们叫子弟兵。打虎亲兄弟，上阵子弟兵，这是中国的一句老话，就是一种家乡的感觉。

章宇有一个非常好的表演，就是“我从家乡把你们带出来，现在不能把你们带回去了”。我觉得，轻轻的两句话，非常感动我，在关键的环节上。后来，电影主题出来了，叫作回家，“天上星星排成行，在目送孩子回家乡”。

这种回家的感觉特别感人，就凸显了家乡的因素，他们说着一样的方言，他们源自一个地方来，他们为了同一个家乡，为了同一片国土。你看我们当年的口号，保家卫国，我们把家放在前头，这是中国人的家国情怀。这种凸显了家乡的情怀，就放大了成了更广阔的概念。

我觉得，这种方言的使用，家乡几个子弟兵的关系，还有在一个团队当中，团结一心的战友情。从以小见大的角度来说，就放大了。选一些新人，代入感很强。如果是成名的演员，他们都熟知，就没有这种代入感强。他们会是陌生的、年轻的、青春的脸庞，你就会相信，他们就是当年的志愿军战士。

央视新闻：在雪景的处理上，有没有想过和《悬崖之上》拉开距离，或者要做一个延续和继承？

张艺谋：《悬崖之上》是四个字，雪一直下，很有诗意，也有一种理念的感觉。这次我就觉得，我不要下雪，地上有雪就够了。我想用地上的弹坑，所有战斗过的痕迹，把雪翻开，露出黑的土地，白的雪和红的鲜血，构成一种狼藉的、残酷的影调。这样黑和白的处理，有一种战争的氛围，和《悬崖》不完全一样。

央视新闻：我们从花絮看到，张译当时一句话，你的眼眶湿润了，我很少看到你这样，当时发生了什么？

张艺谋：最后一场收尾的戏，当一个战士返回队伍，怎么收，很重要。我们希望有一种传承，有一种成长和精神的升华。原来剧本中的结尾，我觉得不是很理想。我就想等张译来，因为张译是饰演当时的最高长官，连长。他来了之后，我就马不停蹄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我们连夜讨论，谈到了半夜，他当时第二天还要拍呀。我们谈了两个晚上，谈出了这个方案。我觉得这个方案非常好，言简意赅，用非常朴实、简单的方式，一下子就放大了，一下子就让观众热血沸腾。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尾，为了这个结尾，我还把开场的戏做了相应的调整，就重新补拍了，为了呼应这个结尾。

我跟大家讲的时候，大家都很感动，因为非常熟知的戏，也没有特别复杂。在表演上，张译到了现场之后，在战前动员，给所有的新演员讲了这个结尾，然后就领着大家练习、调动。表演的时候，张译还问我，导演，我不用哭吧？我说不用，这时候化悲痛为力量。结果拍的时候，张译完全控制不住，就啪嗒啪嗒掉眼泪，他一边演一边哭。旁边很多人都哭了，特别简单的事情，就很多人都哭了。我看了也很感动。最后的结尾，用最朴素和简单的方式，升华了这个主题。

再伟大的战争，再伟大的军队，它其实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构成的，一个个个体构成的。我们要记住那些普通的名字，很多人只是留下了一个普通的名字。抗美援朝我们伤亡了几十万人，最后今天的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一个个普通的名字。其实就是这样的无名英雄，血肉之躯，做了那么伟大的事情，最后在史料上，仅仅只是名字。

张艺谋：《狙击手》《长津湖》风格迥异，文艺需要百花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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