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朱利安·费罗斯的作品依然非常符合古典戏剧的特征。他的兴趣点不在人物如何被时代改变,而落在时代如何把不同阶层与背景的人物扔到一个小空间,让他们出于各自的动机与身份特征推动情节。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棋局,好看的不是卒子而是棋路。
失去内在的复杂性之后,有些角色的戏份就非常让人不耐烦。最典型的是“楼下仆人们的世界”。费罗斯没能写出《唐顿庄园》中有深度的仆人角色,《贝尔戈维亚》中的主要仆从阴险、狡诈、惟利是图,几无正面品质。作为新血和旧贵较量时代永远的倒霉蛋,他们的反抗卑劣又无甚胜算,简直让人难以相信塔姆欣·格雷格饰演的睿智女主人安·特伦查德会把这些人长期留用家中。
以上种种都是这部剧的缺点,但精雕细琢的古典戏剧自有其魅力。人物鲜明的个性与道德,结构严谨的剧情,清晰微妙的英式色彩都让人安心愉悦。
《贝尔戈维亚》的两段故事之间相隔26年。第一段发生在1815年滑铁卢战争前夕,尊贵公爵夫人的舞会不情愿地向战时食品供应商特伦查德一家洞开大门,两个阶层的人首次有了交集。二十六年后,特伦查德成了功成名就的建筑商,负责建造贝尔戈维亚等伦敦最顶尖的区域。他的妻子安·特伦查德依然苛守阶层之别,再不愿涉足壁垒森严的上流社会。
剧情最核心的推动力是一个秘密,来自1815年年轻的爱情和失去父母的私生子。这个秘密被小心地保存,直到痛失子女已久的安·特伦查德和布鲁克赫斯特公爵夫人(哈莉特·瓦尔特饰)多年后重逢。滑铁卢前夕那场刻骨难忘的舞会为她们打开话头,二人因为相同的悲伤而互生好感,私生子的秘密瓜熟蒂落。
剧中的所有角色都被同一个秘密牵扯,现出伦敦众生相。只有秘密的本体、查尔斯·波普先生(杰克·巴铎饰)本人毫不知情。
众人接近秘密的过程,也是工业新贵与顶级贵族之间产生张力的过程。尽管时隔久远,这个过程依然挠到了今天观众的痒处。
这部剧的目标受众不管国族,总以中产为主。既不是显贵,又非赤贫的观众,天然爱作壁上观,津津有味地观看十九世纪阶层变化,力量倾斜,财富与野心扩张,一些最精致骄傲的人黯然神伤,被从前绝不可能伤害到他们的人事所伤的巨幅绘卷。
很多角色行事龌龊,心思肮脏,但《贝尔戈维亚》依然不失时代剧特有的明净与强健。这是因为,虽然旧的社会规则受到挑战,但传统价值的核心依然受到尊重。
两个阶层一个向下,一个往上。落魄贵族急切地通过联姻来保障地位与生计,新贵则信心勃勃欲进入上流社会,随大英帝国的扩张把目光投向希望的海外。混乱中,整体的社会氛围依然蓬勃向上,和欧洲后来没落,财富流向新兴美利坚时的忧愁感伤截然不同。
《贝尔戈维亚》的主角是两位年长女性安·特伦查德和凯罗琳(布鲁克赫斯特公爵夫人)。她们就像象牙和珍珠,无论剧烈的时代更替扬起多少浮尘,这两位一登场,观众就放心了:美好之物将受到守护。
因为这个秘密,两位女士不仅接纳了对方和对方所属的阶层,而且同心协力,共同维护最基本的美德。她们结成心照不宣的同盟,默契地守护年轻人的爱情,把几乎与富裕和特权伴生的坏品质挡在门外。
有安和凯罗琳的戏最有看头,一半因为演员把自己的深度与优雅注入角色,一半因为她们的身份使然。她们不是革命者,相反是剧中最守旧,最不想打破阶层的人。她们是守旧者里亲切可爱的那一种,人所留恋的最后一代淑女,能用优雅面对恶劣情景,以善意揣度人心,行事利落,意志坚定。
《唐顿庄园》的好,也得益于这样的老派风骨,而不是后来越编越狗血的剧情。工业革命早期总是给人一种单纯青年跃跃欲试的新气象。旧贵族夕阳西下的忧愁和当时普遍的欣欣向荣混合成唐顿和贝尔戈维亚,年轻人在里面谈谈恋爱,年长者守护荣誉、名声和财富。这样的背景下,只要情节和角色不是太差,观众总会一次次地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