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徒手攀岩》的时候,观众的心是悬着的。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穿着红色上衣的亚历克斯·霍诺德依靠岩壁上酒窝大小的着力点一点点向上。人类的渺小和大自然的浩大,视觉上的强烈反差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坠在每个观众心头的问题都是:他真的不害怕吗?
“我不怕!”亚历克斯非常确定,“不过我必须要说的是,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准备和锻炼,我会害怕。”
在拿下奥斯卡最佳纪录片7个月后,《徒手攀岩》来到了中国。那个让人好奇、赞叹、敬佩的亚历克斯,以及导演之一伊丽莎白·柴·瓦沙瑞莉也一同前来为影片站台。
首映礼现场,有观众吹彩虹屁,称赞亚历克斯比电影中要可爱、帅气很多,片中被女朋友桑尼描述为“坦诚得近乎残忍”的亚历克斯回应说:“其实我今天和片中的穿戴一模一样,鞋子是爬酋长岩时穿的,头发也是桑桑刚给自己剪的。”台下一阵笑声。
“目睹”亚历克斯徒手攀越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固然精彩,准备攀岩的过程同样不容错过。而这也是柴和亚历克斯在采访中反复强调的一点:徒手攀岩并非是不怕死,它需要长时间坚持不懈、系统且精细的准备,是对体力和精神的双重考验。
如何拍好一部攀岩纪录片?
拍纪录片的想法最早是导演金国威提出的。金国威在片中也有出镜,他和亚历克斯一样,是一个攀岩爱好者,两人认识了十几年,一起爬过很多山。2015年前后,他找到了亚历克斯,请他当自己的拍摄对象。
金国威的妻子和搭档伊丽莎白·柴·瓦沙瑞莉最开始的兴趣点却不在攀岩这里。“我对他这个人很感兴趣,小时候不吃蔬菜,长大要学习吃蔬菜,小时候不会拥抱,长大以后要学习拥抱,我很好奇他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现在的亚历克斯的?”这种转变背后的人生态度也是柴想要了解的。
不过,金国威和柴没想到的是,亚历克斯想要爬酋长岩。2015年2月,柴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和亚历克斯分享了怀孕的好消息,亚历克斯告诉她想在纪录片里徒手爬酋长岩。
酋长岩位于美国加州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岗岩巨型独石,是攀岩圈子里人人皆知的名字。酋长岩高约3000英尺,山体几近垂直,在亚历克斯之前从未有人徒手攀岩过,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听到亚历克斯的提议后,柴说,她和金国威第一反应就是“没门”。她明白这其中的难度和风险,以及一旦意外发生,他们作为拍摄者需要背负的心理负担。
不过,在来回考虑四个月之后,柴说,她和金国威答应了,“说到底还是信任,我们相不相信亚历克斯,我们相不相信自己。”
“我们到底相不相信亚历克斯所做的事情,他对死亡有很多思考,他自己选择去过这样一种生活,他不想死,他只是愿意为了自己所爱的东西冒风险。他的生活是有目的的,这让人非常启发;其次是,我们相不相信自己能够充分尊重亚历克斯,能够在不打扰他的情况尽量规避可能的风险?”柴继续解释。
金国威常年攀岩,他明白,对攀岩爱好者来说,攀岩的快感是第一位的,他们要以一种最不干扰他的方式记录下这一切。所以确定下来以后,柴说,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建立一个专业的摄制团队。
发现这些人并不难。“圈子里懂攀岩又懂摄像的人并不多,最难的是要如何开口,”柴说,“邀请任何人加入这部电影都是一个很大的请求,因为一旦他们答应,就需要承担很大的责任。这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最终,金国威集齐了一支六个人核心摄制队伍,四个人负责摄像,一个负责攀岩绳索和专业设备,一个负责声音。尽管这些摄像都是专业的攀岩者,但这次拍摄的任务并不轻,因为他们需要背着专业摄像设备悬挂在危险的绝壁上,因为人手有限,每个人要负责一段,所以在亚历克斯超过他的时候,他需要带着设备往上攀爬,寻找下一个位置拍摄他。
在亚历克斯准备的两年期间内,核心摄制队伍需要和亚历克斯一起训练,他们需要和亚历克斯一样完美,不能有任何差错, “如果他们搞砸了,亚历克斯可能会因此丧命”。
亚历克斯透露,这期间他们去了世界很多地方做锻炼,影片展示了亚历克斯远赴摩洛哥训练的过程。实际上,亚历克斯和团队还来到了中国阳朔。柴也表示,因为这次活动比较匆忙,不然可以找些亚历克斯在中国训练的镜头用作物料。
在训练过程中,摄制团队一直在反复摸索,如何找到最佳的角度,拍到最佳的镜头,特别是在最后攀越酋长岩的过程中,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没有拍到,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也正因为长期的训练,亚历克斯和团队们慢慢磨合,如何在对方舒服的范围内做自己的事。
因为酋长岩所在的国家公园禁飞无人机,在2000英尺之内禁止直升机,最终全景镜头只能依靠地面的远程固定摄影机和2000英尺之外的直升机上的1500mm望远镜头。柴说,电影中徒手攀爬酋长岩的部分,除了个别脚趾攀附在岩壁上的特写镜头,里面99.9%的特写镜头都是这四位悬在岩壁上的摄影师完成的。
梦想和爱情
亚历克斯是一个极度专注的人。为了维持攀岩的梦想,他每天坚持锻炼,每天都会攀岩,即便是来北京宣传的这几天,亚历克斯透露,他每天都会像片中展示得那样,在酒店房间里做类似的锻炼。
酋长岩无疑是这个梦想的高点。亚历克斯说,他一直想要徒手攀越酋长岩。2008年的时候,在他完成一座更小但和酋长岩很像的一面岩壁后,他就已经将酋长岩定为下一个目标。在随后的七年时间里,他一有时间就会开车去看酋长岩,想象着什么时候徒手爬一次,但每次站在巨大的岩壁下,内心都会打退堂鼓,“这是不可能的。”
2015年左右,他慢慢说服自己,只要经过充分的准备,这件事是可以攻克的。几乎同时,金国威和团队找到了他。
亚历克斯明白,一个人准备的话需要耗费太多精力,而有拍摄团队的帮忙,他只需要做在他最擅长的事情——徒手攀岩上,而不用担心运送设备、熟悉路线等。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过程中,爱情意外降临。在一次签售会上,亚历克斯遇到了同为攀岩爱好者的女粉丝桑尼,两人一拍即合。桑尼的加入是意料之外。“这正是纪录片的魅力所在,” 柴说,“你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只能紧紧跟着,希望能捕捉到这些美好的意外”。
从纪录片的角度,桑尼的加入让故事更加有趣。但是作为朋友,柴坦言,他们又会担心亚历克斯会因此而分心。在这两种复杂的情绪之外,同样作为女性,柴内心又有一个声音是:桑尼,请远离这个男人。
柴说拍摄中她慢慢认识到桑尼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她明白徒手攀岩的危险,但是她有勇气去选择自己所爱,并愿意相信对方,另一方面,又不惮于向亚历克斯提出自己的情感需求。”
前面说到亚历克斯是一个“坦诚到近乎残忍”的人,片中有一幕是,桑尼追问亚历克斯有没有考虑为了自己努力延长自己的寿命,亚历克斯非常冷静地说:“没有”。他之前也对别人说过:”爬山永远是第一位的,爱情永远排在后面。”
亚历克斯的专注一度让观众替桑尼感到惋惜,不过影片中并未完整展示亚历克斯和桑尼的爱情之路。在亚历克斯连续两次受伤后,亚历克斯曾考虑过分手,两人因此大吵一架,桑尼赌气离开,亚历克斯最后跑到机场将桑尼追了回来。
谈到影片中那些难堪的话,亚历克斯直言直言现在很难回头去看,“这些话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残酷,但那的确是当时我的想法。” 亚历克斯紧接着解释说,那是我们认识六个月的生活,不能代表全部。
距离攻克酋长岩已经过去两年时间,亚历克斯透露,他和桑尼现在还在一起,并一起买了另一所新的房子,“我们还没有结婚,这跟攀登酋长岩一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只能说,桑尼对我攀岩事业非常支持。”
道德困境
除了挑战不可能的人类vs自然的壮举,《徒手攀岩》更让人好奇恰恰是这其中的道德困境。这也是电影中攀岩、爱情之外第三条线索。
柴形容亚历克斯是“家族朋友”,作为朋友,他们不希望亚历克斯有任何意外。但与此同时,他们与亚历克斯又是电影人和拍摄对象的关系。作为拍摄者,他们需要抛却朋友的立场,以最客观的态度展示这个人和这段历程。
“这种道德困境其实是纪录片电影人一直需要面对的,”柴强调道,“只是《徒手攀岩》将这种困境推到了极致。”
比如,影片采访了亚历克斯的妈妈和家属。有意思的是,在追索亚历克斯的童年时,亚历克斯妈妈的回忆和亚历克斯的不同。亚历克斯说父亲像一个泰迪熊,不善言辞,很可爱,而妈妈的回忆中,父亲的感情缺席恰恰可能是亚历克斯追求攀岩的原因之一。
还有医院的部分,拍摄团队带着亚历克斯去医院扫描了大脑,看看他的脑袋是不是和常人一样。最后的结果是,亚历克斯的杏仁体需要比常人更高的刺激,才能感受到恐惧。亚历克斯认为,这种情况恰恰是常年攀岩带来的结果。他不认为这是某种“瑕疵”,反而是历练后得来的“优点”。
这些带着强烈假定性的问题在普通人看来是很难接受的。尤其是作为朋友。柴强调说,她一直秉承 “点到为止”的原则,并未作过深、过多的解读。“亚历克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选择他所做的?”柴说,“作为朋友,我内心是有答案的,但是从电影的角度,我不想要将我的判断强加给观众,纪录片的意义在于呈现事实,至于其中有哪些问题,需要观众自己去判断。”
亚历克斯也清楚作为“采访对象”的意义,他也一直强调,纪录片是导演的创作,“影片已经拿了奥斯卡,我猜它肯定是一部很好的电影。”
至于片中对他近乎“精神分析”般的行为解读,亚历克斯说,第一次看的时候的确有些不明白,但也表示在和观众一起看完以后,看到观众的反应,他明白前面这些背景故事是必要的,有了这些,观众才能理解并更加能够享受后半程的攀岩过程。
如果说有一点不足的话,亚历克斯说,“如果是我拍的话,我可能会一直拍攀岩,因为那才是乐趣最大的地方。我喜欢徒手攀岩,就是因为他很有趣,很酷。这是我的选择。”
这种快感到现在仍然在亚历克斯的心中燃烧。即使在徒手登顶酋长岩两年后,亚历克斯说,在随着影片在世界宣传的过程中,他仍旧能体会到当时登顶的快感,“那是一生才有一次的经历,我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