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春
澎湃新闻:有评论说2010年至今堪称是大舍和柳亦春的“黄金十年”,2010年也是黄浦江滨江建设的开启之年,作为直接参与改造的建筑师,您对10年来滨江的变化有什么直接的感受?徐汇滨江开发之前,厂房林立的状态。 ©大舍
澎湃新闻:2011年,大舍开始设计龙美术馆(西岸馆),2014年开馆,也开启了西岸乃至滨江的艺术生态的注入,您在2019年10月接受2019UED年度建筑师奖时说:“我想,这个奖应该是颁给2014年的上海的”,当时龙美术馆的建造有些怎样的故事?龙美术馆,设计前的状况。©大舍
“龙美术馆”是徐汇区引入的第一个民营美术馆的项目,并把项目放在了徐汇滨江的公共空间,编号为“G建筑”。大舍在2011年10月底接手该项目开始美术馆的设计,到2014年的3月完工,花费了两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在整个设计和建造的过程中,无论是建设方、运营方,还是我们设计方,以及政府监管部门等所有介入该项目的团队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可以说,没有多方共同参与和合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这么高质量高水准的美术馆,几乎没有可能。 回想当时,大家都是不计得失只为把这个项目做好,不仅是建筑师、建设方,特别像徐汇西岸集团的领导,可能比我们建筑师去的次数还多,几乎每天都会到现场去关心项目进展,了解哪些难题问题需要解决等等。这个项目也让我感受到一个好的建筑诞生,不是仅靠建筑师的设计,而是靠项目相关多方力量共同合力完成。这也是我在2019年因龙美术馆的设计获UED年度建筑师奖时说“颁给2014年的上海”的原因,这个奖真的应该颁给参与这个项目所有的人。龙美术馆鸟瞰图。©田方方
回想当时,黄浦江滨江岸线刚刚开始启动改造,徐汇滨江是步子迈得最早的一段,最初便具备了土地储备基础,开发的定位、目标也都非常的明确。除了龙美术馆,徐汇滨江岸线上余德耀美术馆、油罐艺术中心、西岸艺术中心,以及“西岸建筑与艺术双年展”(2013年,后发展为“城市空间艺术季”)和西岸博览会也都同步进行着,感觉大家不是做某一个具体项目,而是介入到黄浦江沿岸的工业建筑更新,其中包括基础设施、文化建筑、滨江的公共空间等。好像每个人都参与到历史性的使命中,那种工作态度和激情,让我特别难忘。2020年第七届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
尤其徐汇滨江以“西岸”命名,更具国际视野,也暗示了这块区域对标的是巴黎左岸、伦敦南岸,也更让所有参与者感觉自己从事的工作的历史性,并带着这种热情进行着相关的城市更新工作。未来徐汇滨江俯瞰图
澎湃新闻:龙美术馆无论是运煤码头保留和改建的,无论是建筑外观、内部展厅的设计都开了先河,其次是外部衍生出公共空间,内部大型装置作品与建筑的关系、艺术作品与室外的关系,都让人觉得结合出更多的化学反应,在设计时如何考虑内、外部空间的?龙美术馆,煤料斗卸载桥。©大舍
对于龙美术馆所在的北票煤炭码头,在我们接手时大部分工业设施都拆除了,但110米长的煤码头被保留了,它如何用,如何与跟新建筑整合,是设计的关键。我们希望新的建筑,首先能够保持原来场地(煤码头)的重要特征,当时看到一组垂直于江面的煤漏斗,我们希望煤漏斗本身和其所构筑的空间的系统能够保留住,这个空间系统恰好是人流从城市去往江边的方向,所以我们就把美术馆一分为二,中间的煤漏斗区域为行走活动的公共空间,一边是主要展厅,另一边是艺术品商店、公共讲堂、咖啡厅等一些辅助性的空间。这样的设计一方面区隔出了展览和服务性空间,并围出了一个以历史留存煤码头为主题的公共空间。最终人们也的确因为这个历史构筑物了解此地曾经的历史,并与场地的历史对话。柳亦春 手稿
我们设计的新建筑也借鉴了煤漏斗的形式,用了类似的构筑方法。比如,煤漏斗由混凝土建造,新的美术馆是不是也由混凝土建造?但因为建造时间的不同,美术馆用了最新的清水混凝土技术,营造出一个特别光洁的混凝土表面,与原来受到时间侵蚀的、粗犷的、带有一定时间感的煤漏斗形成一种新与旧的对比,同时又是一种连续性的设计。建成后的龙美术馆 ©Hufton Crow
除材料外,龙美术馆的设计也用了与煤漏斗可以类比的结构。当时煤漏斗因为其功能性重复建造(煤炭从漏斗上落到对应的火车的车厢中,然后车厢沿着轨道把煤运走)。美术馆也经历了功能性空间发展的过程,它最早源于王宫或帝王别墅,他们把收藏挂在墙上。比如巴黎卢浮宫原是法国的王宫,这也奠定了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空间的序列作为美术馆的空间构成的历史原型,它们是从一个展厅到另一个展厅的展览和参观过程。龙美术馆内部展览空间 ©苏圣亮
美术馆所有房间的功能为了展览而存在,但其实所有的画都是挂在墙上的,所以“墙”比“房间”更为重要。所以我们就想,如果能够把美术馆建成看上去好像由一片片墙构成,其实与美术馆展览的本质更为对应,这也构成了龙美术馆设计的核心概念。当然墙如果要在空间中被强化出来,最好是相互分离的(如果墙连续还是会围成一个房间,不是一片墙)、只有在独立的时候它才会形成“墙”的概念,一旦墙分离之后,展览空间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它就不再是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线性的展览过程,而是由一片墙到另一片墙离散的展览空间,观众可以看完这片墙、看那片墙,再回到这片墙,成为一个自由观展的过程,离散的墙体形成了漫游式的展览空间,这是龙美术馆区别于其他美术馆最重要的特点,也带来了当代美术馆布展理念上的变化。也是由于他独特的结构,构成一个非常具有标识性的空间特点。我们当初在为了让一面面墙能够相互独立,用了特别“伞拱”结构,这个是一个独立悬臂的结构,伞拱帮助独立悬臂延展出最大的空间可能性。在龙美术馆空间展示安东尼·葛姆雷作品《临界物质II》 龙美术馆供图
当然因为龙美术馆的结构墙体是在原来已经建好的两层地下室框架结构的柱网上完成,所以,这些墙体也都落在原来柱网上独立承重。伞体在空间中不同的位置,最终形成了对称的拱、垂直半拱,十字拱等内部的空间,最后呈现出的状态让空间自身的特点特别强烈,高大的空间尺度在给展览带来了一定的难度的同时,也激发出一部分艺术家的创造性,特地为这个空间定制艺术装置或大幅作品,并与策展人一起以作品回应空间,让展览与空间形成某种独特的对话,也形成了同样作品的不同观感。龙美术馆的不同之处,也在于每一次展览中寻求一种建筑空间和艺术策展展之间的对话,最终形成一个独特的展览。“刘韡:散场/OVER”展厅现场,图为作品《暗物质》《微观世界 No.3》,龙美术馆(西岸馆),2020,摄影:夏木。图片由刘韡工作室提供
澎湃新闻:龙美术馆之后,西岸艺术中心、艺仓美术馆、八万吨筒仓、边园都属于工业遗产的改造,这些建筑是否有设计理念上的延续?杨浦滨江的“边园”。©田方方
所有的这些项目都有着共同的特点,都是工业建筑的遗址、除了筒仓外,其他都不是特别重要,却都有着巨大的建筑尺度、特殊的构建形态,又不属于保护建筑级别,这种匿名性的旧建筑构件通常允许做一些改造和更新。在更新过程中,如果能找到与现有工业空间相适应的功能,是对工业建筑最大的保护,因为最终工业空间被再次利用,才能延续其生命。筒仓原始状况
但从龙美术馆的煤漏斗到艺仓美术馆运煤的老白渡码头,再到筒仓、边园,它们的空间特点、保留价值、重要性相互不同。其中,筒仓有百年历史,曾经是“亚洲最大容量散粮筒仓”,现在是上海市文物保护建筑。它由30多个圆形的筒构成阵列,尺度巨大、气质震撼,可能因为储存粮食的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种空间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所以建筑需要最大程度的保护。因为它曾经用于储存粮食,所以封闭性很强、不需要开窗。但筒仓建筑要由新的功能介入,需要打开一些洞口去建立建筑与黄浦江之间公共空间开放性的联系,同时又需要去保持其自身空间封闭性的特点,这会是一个矛盾,那么如何化解这个矛盾?改造后的筒仓,用一个外挂楼梯建立建筑与黄浦江之间开放性的联系 ©苏圣亮
改造后的筒仓内部
对于艺仓美术馆,原本煤码头的建筑并不具有鲜明的外观,但建筑内部有八个斗,这是特别空间特征,所以我们就把八个斗把完整的保留在美术馆内部,在原来建筑顶部新加了钢结构挑梁,层层下挂,增加美术馆的使用空间,外观上是一个采用了阳极氧化铝板的新建筑,进入到建筑的内部就会发现里面藏了一组特别粗犷的煤漏斗,而且煤斗也作为美术馆展厅使用,这已成为艺仓美术馆独特的自身特点。艺仓美术馆所在煤码头运煤廊架旧景 ©大舍
改造后的艺仓美术馆。 ©田方方
澎湃新闻:从建美术馆空间,到杨浦滨江“边园”的一堵墙,在工业遗产改造的实践中,对于工业遗产的改造是否有新的想法?杨浦滨江的“边园”。©田方方
这些特征如果能够在新建筑中得以延续,将会成为新建筑的历史的底蕴、文化的承托,同时如何能够成为新设计的契机,这也是每个项目会仔细考虑的。改造前的“边园”原是输送燃料运煤码头的一部分。 ©大舍
在工业遗产改造项目中,它们首次进入我眼帘时,都是某种废墟一般的存在,因为长期闲置、那些梁柱已经破损,有些泥土落在上面,长出了杂草,甚至树木,似乎这些废墟都在以某种方式向自然回归,我们今天要在废墟上重新去建造,从某种程度上是在终止它向自然回归的过程,这样的终止对废墟意味着什么?改造前几乎回归自然的运煤码头长墙。 ©大舍
第一次到“边园”看到的就是长长的一堵墙,好像它是以某种方式存在于场地上。这堵墙在码头上,码头与防汛墙之间有一个四五米宽的缝隙,缝隙里有很多的混凝土碎块。后来我们了解到原来此处有两堵墙,另外一堵墙被粉碎之后,建筑的碎块被扔在了码头跟防汛墙之间,日积月累,泥土进入缝隙当中,长出了杂草树木,丛生的杂草、保留下的那堵墙、粉碎的另外一堵墙的碎片共同形成了一种风景般存在的整体。尽管是风景,却是荒芜的、废墟般的存在,但也恰是这种风景,传递了黄浦江边工业历史的时间感,也传递了杨浦滨江过去相对处于上海城市边缘地带的地理特征。所以会有电厂、煤气厂,以及输送燃料的运煤码头,我想让这个地方被改造了之后,仍然能极大程度保留住原来场地与都市生活有所疏离的荒芜场景。我觉得这种场景一旦被完全被新的、过于网红化、热闹的氛围替代,与原来场地的气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改建中的“边园”©大舍
改造后的长墙成为了“边园”。©田方方
我觉得现在的黄浦江边的公共空间的改造,有可能会进入一个误区。尽管大家都不同程度保留了一些工业片段,但景观的气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有,但是我总觉得多少也应该有一些原来的气质能得以保留下来。“边园”地方不大,只是一堵90米长墙,但却与原来的场地、现有的杂草树木形成了相对非常完整的一种风景,可能做简单的介入就可以。所以在设计中,只用了一个单坡的屋顶以建立过去码头内外不同尺度的对应;并把夹缝中建筑碎片、因为潮水不断的洗刷所构成的独特都市景观加以保留;最后,码头的一块地面稍作抛光,可以用来溜旱冰、玩滑板,作为都市日常活动的场所,同时又能够保存了原来的工业地带的独特的气质。改造后的“边园”原来的场地、现有的杂草树木构成风景。 ©田方方
澎湃新闻:完成了“边园”设计后,再回看龙美术馆,其公共性意义是否可以探讨?筒仓改造后在2017年成为上海城市公共空间艺术季主场馆,图为主入口立面。 ©田方方
澎湃新闻:您觉得未来滨江地带如何和城市有更多的连接?夕阳映照下的徐汇滨江,与世博文化公园隔江相望
澎湃新闻:作为最初投身滨江的建筑师,你对未来滨江的畅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