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本是人之常情常态,是柔情、温馨、幸福、美好、愉悦等情绪的一种表达。东方人的微笑似乎更在于一种繁缛、内敛、含蓄、会心。而这些美丽的微笑被定格在了麦积山。
说到麦积山,说到麦积山石窟,对于中国人甚至海外华人来讲,应该都是不陌生的。如果说它所在的天水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一片绿洲,麦积山就是这片绿洲上春半桃花般的绝色淑女,而麦积山石窟便是这淑女粉颈上的璀璨明珠。
麦积山石窟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名气、地位和高雅、华贵,这与她的身世是分不开的,可以说,她是悠久历史长河中的文化与智慧结晶。据史料记载,麦积山石窟始建于东晋十六国的后秦时期(公元384-417年)。这一时期,刚好是佛教发源地印度被称为中世纪黄金时期的笈多王朝时期,大乘佛教盛行,具有较强的东渐张力,而此时的后秦王也非常崇信佛教,于是,佛教与佛教艺术的东传步伐空前地加快。处于古丝绸之路上的绿洲重镇天水,自然成了佛教和佛教艺术传入中国的一个兴盛之地。历史的打磨和文化的积淀对于一个文明古迹的至关重要,而此时面对一个个石窟一尊尊佛像,最折服我不能自已的,是当时那些艺术家、工匠哪来如此大胆的突破和精湛的技艺,活脱脱就是在佛教世界设计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天,创造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地,雕塑了一个个真实的自己。同时,也开启了神在人间的时光。我沉思许久,没有答案。忽然间,觉得双脚像是站在海绵垫上,软绵绵的,抬头望去,那云在摇,山在摇;低头发现,地在摇,我也在摇。那摇,绝对不是眩晕,而是一种莫名的舒适和愉悦,简直就如同婴儿睡着摇篮里。此时,我透过窟栏看到了佛在微笑,菩萨在微笑我感觉周围的凡人也都在微笑。
的确,麦积山的石窟造像当然也包括壁画,不能不说是精湛、精道、精致、精雕细刻的。它改过去的形象,像一面面旗帜在本土化、民族化、世俗化的路上高高飘扬。你看那一尊尊佛像差不多都是体察众生的俯首下视,满怀悲悯,和蔼可亲,有人说它们虽是天堂的神,却像世俗的人,这话很有道理,许多造像明显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似曾相识。也许正因为如此,麦积山石窟才在中国四大名窟中独显一帜,既不像敦煌莫高窟那样具有浓浓的异域风情;既不像大同云冈石窟那样,具有气势雄伟、古朴粗犷的塞外气魄;也没有洛阳龙门石窟那种雍容大度、华贵堂皇的皇家风范。麦积山石窟就是麦积山石窟,精致、独立、唯一的造像不仅从体态上更接地气,脸上还有着春风般可以安顿灵魂、抚摸心灵的经典一容:你我他都会有的纯粹的、来自内心深处的微笑。
微笑,本是人之常情常态,是柔情、温馨、幸福、美好、愉悦等情绪的一种表达。这次去麦积山时,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去时有人说过的“东方的微笑”,于是上网浏览,才知道一个微笑还有那么多的内容,据说还有人把它细分为真诚的微笑,信服的微笑,友善的微笑,爱恋的微笑,喜悦的微笑,美媚的微笑,娇羞的微笑,苦涩的微笑,无奈的微笑,礼仪的微笑,职业的微笑等等。而且,同样是一种微笑,在东西方人之间都还有差别。西方人的微笑大多表现出一种单纯、直率、外露、专注,而东方人的微笑似乎更在于一种繁缛、内敛、含蓄、会心。有了这样一些认识。一时间我有了一个新的感觉,最美的微笑是东方的微笑,东方最美的微笑被定格在了麦积山。
是的,于我来讲,在麦积山石窟中有那么一些造像的东方微笑,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心灵深处,恐怕这一生是再也抹不去的了。
第44窟正壁主佛的微笑 这是尊西魏时期(公元535~556年)的作品,据说是武都王元戍仿其母(西魏文帝元宝炬的皇后乙弗氏)的面容、形象所塑的佛像。我两次观瞻,均凝神伫立久久不忍离去,总为中国古代工匠们那精湛的技艺和艺术造诣所倾倒。佛像那呈略为修长的面型饱满圆润,眉目细长,嘴角微微内含,带着东方经典的微笑,给人一种端庄文静、仁慈宽厚之感。难怪不少人都说在佛国她是一尊佛,在人间她是一位慈母。因为在她的脸上足以表现了佛的慈悲大度和母性的慈祥、爱怜。在她微微下视的眼神、微微张开的嘴角和慈悲安详的神态中,让我看到了她那雅俗从容、深厚内敛、隽永含蓄的微笑,让我看到了她那典雅、圣洁,端详中又带有几分神秘的微笑。后来,慢慢的,让我还体会到了她那深明大义、委曲求全理解爱情,以三十一岁年轻的生命献身众生的深沉微笑,当然,也还有眼神中内含的几分哀怨,以及她那牵着本该终身托付的温暖的大手又不可能不放,天地悠悠但情不可长久的无奈的微笑。我想,也可能正因为如此,现代很多人都从美学的意义上说她是“东方的蒙娜丽莎”。当然,我却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她就是她,一位具有东方美人典型特征的女性,她的名字叫乙弗氏,她的微笑要吗是佛的微笑,要吗就是东方美人乙弗氏的微笑。
第121窟正壁右侧胁侍菩萨与弟子的微笑这两尊塑像,也是北魏时期(公元386-534年)的作品。北魏时期是我国历史上佛教比较兴盛的时期之一,其早期中期和晚期,佛教艺术都有条明显的演变轨迹,即从浓重的异域色彩演变为中期的融合风格,进而演变为晚期的思辨特征。这121窟的胁侍菩萨和弟子,专家们认定即是属于北魏晚期的作品。他们虽极富世俗生活化的写照,但仔细看来,他们的行为举止确是浸透了浓浓的思考与辨识。他们身体轻倚,思绪共振,得体地进行着意会的交流,“窃窃私语”,脸上洋溢着甜蜜得无法形容的你我都似曾有过的微笑。他们这既似聆听佛讲经说法的心灵颤动和赞叹,也似受到佛学哲理感染后的由衷愉悦与激情的合理表达,还似菩萨与弟子这姐弟般关怀、启迪与对美好境界的追求与遐想。他们在微笑中收获,他们在收获中微笑,他们把美丽的心情和一颗感恩的心全部安顿在了恬适融融的微笑之中。的确,这组雕塑是在我所见过的诸多雕塑作品中,也包括在麦积山的微笑作品中十分特别的一组,他们的微笑不仅在脸上,更在心中,更在每一个细胞中,我觉得他们似乎还要告诉所有见过他俩微笑的人,要微笑就该是这般的微笑。
133窟是麦积山石窟内部空间最大、精珍品最多、内容也最丰富的一个洞窟,在窟的正壁主佛的左面,静静地站立着一个看上去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的小沙弥(小和尚),专家们考证,这是北魏时期(公元386-534年)最具特色的代表作品之,当然,也是我每一次观瞻都最吸引眼球的作品之一。据说,这个小沙弥实际上塑的是释迦牟尼佛十大弟子之一的阿难。有文字记载,说在佛陀的十大弟子中,要数阿难年纪最轻,仪容极俊秀庄严,记忆力最强,连文殊菩萨都赞叹他“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难心”。这样的赞誉之词出自文殊菩萨的口实属不易。的确,叫小沙弥也好,称阿难也罢,看上去他无疑就是个聪颖过人的人,他悟透红尘,看透人生,从而始终保持那份善良的心情和真实的表情。我想,每个凡人只要静下心来去仔细观瞻他在麦积山的容颜的时候,是一定会为之感动、为之沉思的,多少深浅而已。他那充满稚气的脸上,总是挂着人类有史以来一尘不染的微笑,一旦走近他,说不定在某一瞬间你突然会发现曾经的自己,浮动生命在幼稚时期的美好回忆。我们要感谢古代的艺术家们,是他们用智慧和双手,把人类的本真与常识毫无保留地镌刻在了这位小沙弥的脸上和心中。在从麦积山回来的许多夜晚我曾这样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在小沙弥的像前总是由衷地发出赞叹与依恋,这不就是柔软的幼年之心还在有着原本还未冷却的一点温度吗?人类都能像小沙弥那样始终保持那颗无垢的童心,一个微笑一千年,该是多么的美好……
第123窟童男童女塑像的微笑 也许是我特别喜欢可爱小孩的缘故,在走过123窟时,又发现了这对憨态可掬,面带清纯微笑的童男童女。不用说,这是西魏时期(公元535~556年)中晚期的作品,具体到童男童女这样的雕塑中,也始终保持了那份温婉和醇厚的味道,在他们那憨厚质朴、稚气可爱的脸上和清纯、天真,自然、由心的微笑中,充分表达了当时的人们对现实生活的追求和对佛国世界的向往。同时,艺术家们把那童稚般的真诚与愉悦,生动地跃然于孩童的脸庞,或者说把少年那种“憨厚中的聪慧,庄重中的稚气,严肃中的活泼(王朝闻语)”在童男童女稚嫩的脸上刻画得淋漓尽致,以丰富、清新的生活气息,为庄严的佛国世界吹来了一缕温柔而婉约的春风。我已经多次被当时艺术家们的这种高超技艺折服了,这一下还不能不再次严重诚服,这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是美中之极致之美。具体到这童男童女的身份,有着“供养人、侍童、天女”等说法;从装束来看,两人均着圆领长袍式胡服,据专家们考证系鲜卑人。我觉得,这一切并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倒是,他们要倡导和体现的源于内心、自然可亲的清新气息能够在社会上蔚然成风,也许才是一个现实中的佛国世界。同时,我还联想到了那涧窟深处出现的一束光:各民族的和睦、和谐与大同。
第23窟正壁主佛的微笑 这尊主佛,据说是北魏晚期特征比较突出的佛像,就凭所具有的秀骨清俊、面容清瘦这一点就完全可以证明。相较上述几窟塑像,这是较不完整的一尊,很可能就是在唐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那次大地震中,致双手残损无存,应该说也是毁坏较为严重的一尊,但当我经过此窟,透过栅栏往里一看的那一瞬间,似乎一眼就发现他那挺立端坐的身躯在微微颤动,连下垂的袈裟也落下些许灰尘。在人神相互对视的不经意间,我发现他那朗疏的眉目之间流露出了一种神秘、深邃且难以提摸的微笑,在细长的眼角的衬托下,有如清风,亦似清泉。这神秘、深邃的微笑,到底是不是他已经悟透了人间的奥秘、领略了人生的真谛的一种表述,亦或是心灵已经抵达了彼岸的由衷的睿智表现?我不知道。但有一点似乎是肯定的,他要告诉现实中的人一点什么内容……
我看到的麦积山的微笑只是少少的一部分,但我在几乎是边走边回头而側步下山的时候,心中反复在念叨着:
我喜欢笑。
我喜欢微笑。
我喜欢带有东方韵味的微笑。
我祝愿这天下的所有人都常带着幸福、甜蜜的微笑。
(本文转载自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作者系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熊清华,图来自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