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界一直认为将这件公元7世纪木胎大舍利盒定名为“乐舞舍利盒”,因为装饰彩绘画有戴面具的舞蹈图(图2),一些先生认为这是西域乐舞图,是龟兹乐舞唯一形象化见证,或是描绘龟兹假面舞“苏幕遮”演出的一个场面,手法相当写实。日本学者研究也是判定为古代歌舞戏的珍贵实物。
图2 库车苏巴什佛寺出土7世纪木制舍利盒 (1) 日本藏
我观察思考很久,认为可能不是描绘欢快喜悦的乐舞,而实际很可能是萨满巫术巡回表演。作为一家之言,现提出来供大家聊备一说。图3-1 舍利盒展开图案 (1)
图3-2 舍利盒展开图案 (2)
库车苏巴什佛寺遗址出土的这件彩绘舍利盒高32.3厘米,直径37.7厘米,盒身周壁用布粘贴,布上绘有乐舞人物21人(图3/1~3)。盒盖上四个联珠纹圈内绘有四个跪姿奏乐带翼童子(图4~5)。被人们认为舍利盒周围绘一圈的是乐舞伎人,七个头戴面具的舞蹈者在翩翩起舞,除了男女持幡者,还有两个儿童抬着打鼓,最后又有两个击掌少年。图4 库车苏巴什佛寺出土7世纪木制舍利盒盖
图5 舍利盒盖图摹绘
依据画面表现的乐舞,这件著名的舍利盒被学术界认为是“苏幕遮”,依据是史书对苏幕遮的记载,龟兹盛行佛教乐曲,《唐会要》记载有《龟兹佛曲》和《急龟兹佛曲》两大套曲,《羯鼓录》记载有俗曲《龟兹大武》,《酉阳杂俎》记载龟兹国“婆罗遮,并服狗头、猴面,男女无昼夜歌舞,八月十五日,行像及透索为戏”。有学者考证“婆罗遮应是娑摩遮之误,娑摩遮多译为苏莫遮”,龟兹八月十五行像庆贺,日夜歌舞和曲调总称为“苏莫遮”。但《隋书·音乐志》《旧唐书·音乐志》等官修史书记载过于简单,着重于乐器、曲名的记录,对乐舞表演的描述很少,只有佛教一些经籍较详,例如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四十:图6-1 库车舍利盒孙机线描图第一幅
图6-2 库车舍利盒乐舞图孙机线描图 第二幅
我们看到舍利盒上巡游队伍前面七个戴面具人都是抬步跳起离地的状态,或单腿独立,或脚尖竖绷,萨满们跳的就是“痉挛”式舞蹈,在高抬腿舞步中表达肌肉神经和意识的混乱,是一种游离状态,似乎为梦游,又似乎为狂癫,舞者有种“鬼上身”不可理解的表现力。队伍后面的乐队有的人挥槌击鼓,有的人吹奏乐器,箜篌、排箫、阮咸齐上,特别是大鼓与鸡娄鼓占了二件,被描绘的非常雄硕,伴随着鼓点跳脚起步,转圈巡回不难想见,气氛高涨,紧张奇变(图6~1、图6~2)。图7-1 库车舍利盒乐舞图孙机线描图 第三幅
图7-2 库车舍利盒乐舞图孙机线描图 第四幅
舍利盒绘画者将萨满巫师集体出动的场景,按照他们表演的动作分解成一个一个结构,然后按照前后逻辑拼接起来,试图表达一个祭奠神与人彼此沟通的理念(图7~1、图7~2)。遗憾的是,后人并不理解,忽略了这是禳厌驱邪的大场面,或许这个乐舞是为死去故人献上的丧葬之礼,阳间的人们看不懂也情有可原。我们不能把巫术舞蹈变成喜庆乐舞,就像不能把葬礼变成婚礼一样混淆。世界是个文化大圈,可是原始宗教的萨满遍及各地,我们尊重古人萨满的原创文化,试着解读其真实的哀思原意。图8 中国丝绸博物馆收藏唐代35根垂带锦帽
在萨满常见的服饰装束中,萨满头饰是标志性信物,有的头戴锯齿形铜质法冠,有的戴有高耸尖顶的皮帽。大多数萨满都要脸戴面具,或是头顶遮盖毛麻类饰物,女萨满戴的头冠还有常常的流苏,遮住大半脸庞,中国丝绸博物馆收藏展出的一顶流苏头饰(图8),可能就是萨满的头冠。1972年吐鲁番阿斯塔纳古墓群出土的唐代彩绘泥塑戴面具舞俑(图9),高32厘米,实际上也就是戴着面具做出仪式动作的萨满巫师。图9 1972年吐鲁番阿斯塔纳出土戴面具舞蹈俑
民间萨满仪式通常与巫医正骨、外伤等治疗相结合,为患者解除思想恐慌包袱或是“驱逐恶鬼”。仪式通常从敲鼓环节开始,伴随着强劲鼓点和舞蹈,萨满们会进入恍惚状态,他们被祖先“灵魂附体”时会发狂,不断念念有词甚至口吐白沫,一个经典的萨满教仪式通常包括设坛、请神、献祭、驱魔、脱衣、颤抖、打滚等过程,伴随着大段的歌唱、舞蹈和咒语,有时仪式时间长达几个小时(时辰)。这种为了达到特定的驱魔祛病目的,鼓励信仰者笃信有自然界外精神力量的存在,人们要与它们保持互动关系就得尊重施展魔法仪式的“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