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路易-奥古斯特·塞尚买下来艾克斯附近的风之别墅(Jas de Bouffan),一直到1899年,都属于塞尚家族的财产。1880年代,塞尚在那边建立了一间工作室,常常以那边的风景为主题作画。图为他于1885年至1886年间创作的《风之别墅的栗木》,现藏于美国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
此时,左拉已朝梦想奔去,在光明之城闯荡。看到好友离成功越来越近,塞尚知道自己也不能裹足不前。他将法学院之外的时光全部花在当地的绘画学校和博物馆里,不断追求进步。偶尔感到孤独,他便会写信给左拉,字里行间充满诙谐与真挚:“你还记得阿尔克河畔那棵高耸的松树吗?它曾用自己那茂密的枝叶为我们抵挡炎炎烈日。啊,愿诸神保佑,樵夫的斧头永远不会给它致命一击!”同塞尚早期的许多其他作品一样,这幅《谋杀》(The Murder)围绕着“暴力”展开。黑暗的色调已让作品营造的气氛十分诡谲,厚重的颜料和仿佛不顾一切般的急躁笔触更是让惊悚感溢出画面。此作品的创作灵感可能来源于好友左拉在1867年发表的小说《红杏出墙》(Therese Raquin,也译作《泰蕾丝·拉甘》),小说以一场由三角恋引发的谋杀告终。当时法国新闻界对现实生活中的不良行为进行了大量深度报道,艺术家也可能是受此影响,才决定描绘这个残酷的犯罪场景。
苏西学院每周都会为学生提供模特,其中一位就是这件作品中的主角西皮奥(Scipio)。在塞尚同期的笔下,西皮奥一般都以配角身份出现在浪漫的宗教或历史主题绘画中。塞尚却选择单独描绘这位黑人模特,让他处于画布中央。艺术家在这里的笔触不如《谋杀》中激烈,用色也相较明亮,但给人的沉重感依旧。体魄强健的画中人向疲惫屈服了,半掩着面倚靠在自己的左臂之上,另一只手撑在座椅的边缘,似乎连维持休息的姿势都让他感到费力。比起宽阔的背膀,更加吸引观众目光的,是他皮肤粗糙的纹理,那大概就是经历过生活苦难的证明。塞尚捕捉并刻画出这些细节,悄悄将他的人性显现了出来。这幅画完成于美国内战后不久,人物的姿态与当时在媒体中流传的反奴隶制图像有相似之处。莫奈将《西皮奥》保留了大半辈子,并称其为 “最强大的作品”。
《猎狮》,欧仁·德拉克罗瓦,1860/61年,芝加哥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1922.404
塞尚在这一时期的风格很难被笼统地概括为一两句话,倒是有一些特征比较稳固,比如幻想与现实世界的结合,弥漫着阴森、沉重氛围的讽刺寓言式现代场景,戏剧性的色彩对比,厚实的颜料,以及激进的笔触。他的早期作品因这些而富有活力,但也因此注定遭受沙龙的拒绝和艺术评论家的挖苦。如果向左拉询问路易-奥古斯特是什么样的人,他将慷慨地使用以下词汇为大家介绍:共和主义、资产阶级、独断专行、喋喋不休、一丝不苟、冷酷、傲慢、吝啬。左拉并没有夸大太多,很多资料都表示,这位银行家展现给世人的形象几乎就是如此。但很显然,在这幅画中,塞尚对父亲的评价并不负面。
画中有两处地方颠覆了对路易-奥古斯特的常规认识。装饰墙壁的静物画出自塞尚之手,是他以豪迈的方式完成的自信之作。但父亲会轻易接纳自己认为“不听话”的儿子的作品吗?答案显而易见。塞尚或许是想争取父亲的认同,并强调父亲虽然固执,但并不古板,至少他最终默许了自己追逐梦想,并提供资助。
《糖罐、梨和蓝色杯子》,保罗·塞尚,1866年,巴黎奥塞博物馆
路易-奥古斯特专注阅读的左派报纸刚停刊不久,现实中的他十分保守,必然不会捧起这份读物。而且,左拉还在上面发表过谴责学院派、拥护新兴画派的言论。路易-奥古斯特虽然曾表示他并不埋怨左拉带给儿子的影响,但让他阅读左拉的文字,简直难以想象。但左拉的声明打动了塞尚,塞尚期望能将自己的态度表露出来。《岩石山路上的树木风景》,保罗·塞尚,1870-71年, 德国施泰德博物馆
《卢西文尼的雪景》,卡米耶·毕沙罗,1870年,芝加哥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1973.673
1870年代初,塞尚慢慢放下黑暗、浪漫的色调,但其风格仍与毕沙罗的大相径庭。前者笔触粗糙,事物无论抽象或具象,在他的笔下都充满重量感。后者塑造的画面素净而柔美,对细节的处理非常精致,比起莫奈等印象派画家,多了几分严谨。《奥维尔,全景》,保罗·塞尚,1873-75年,芝加哥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1933.422
“就画你所见所感,不必遵循什么规则和原则。”毕沙罗告诉塞尚,“面对自然,无需遮遮掩掩。”1872年至1882年,松散的笔触和明亮的色彩大量出现在赛尚的作品中。从这幅画可以看出,他已经十分注意渲染光线对事物的影响,通过色调的细微差别和色彩的对比定义空间的深度和结构。画的前景和中景内容繁杂,略显混乱,远景的主题却相当清晰,给人一种不加修饰、一气呵成之感,颇具印象派推崇的自发即兴之感。《永恒的女性》,保罗·塞尚,约1877年,美国保罗·盖蒂博物馆
《那不勒斯的午后》,保罗·塞尚,1876年,澳大利亚国立美术馆
1877年的几件作品可以被视为塞尚著名的“建构性笔触(constructive stroke)”的起点,他用垂直、平行和对角线的笔触加强画面秩序,统一构图。这些笔触破碎,但有别于印象派式的快速与随性。画家在对各物体的颜色和结构进行深入剖析、把握它们之间的关联后,在进行严密的计算之后,才会落下一笔。在1877年的这幅画像中,费怀特镇静地坐在红色扶手椅上,注视着丈夫,丝毫不怯于显示自己的威严。她的双眼炯炯有神,嘴唇紧闭,看上去有着极强的忍耐力。“你必须像苹果一样坐着!”塞尚应该无需向她发出如此指令。在她脸上斑驳的色彩呼应着衣服的蓝色和裙子的绿色,雕刻出眉毛、鼻梁和颧骨的形状,十分立体。笔触来到她的裙摆时,逐渐变得宽松、自在起来。座椅和墙面的颜色是一组对比色,为我们理清了空间的关系。曾有人这样评价:“每一块色块都在移动,它们在闪烁,它们在振动,仿佛漂浮在作品的表面。”
和印象派画家并肩同行的十年,几乎重塑了塞尚对艺术与自然两者间关系的看法。即便在那之后,在塞尚过上隐居生活的1882年之后,他也没有放下对光影的追逐,继续捕捉瞬间的视觉印象。同时,他对笔触、色彩和绘画空间的探索愈发大胆,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如何赋予所绘物象雕塑般的重量和体积,以及如何为它们变幻莫测的状态注入稳定性和永恒感。
特展:塞尚(Cezan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