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幸福的婚姻是怎样的?是相濡以沫,还是形如知己?可能每个人会有不同的领悟。
200多年前,清代文人沈复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交出了答卷:两个灵魂有趣的人生活在一起,平淡无奇的生活会变得有滋有味,既能谈得了琴棋书画,也能一起吃得下臭腐乳和卤瓜。
他一生在事业上没啥建树,喜欢养花和园艺,晚年日子更是过得潦倒。幸运的是,遇见志同道合的妻子芸娘,拥有了难得的幸福和诗意。所谓“旦得一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一
清乾隆二十八年,沈复生于苏州一个文人家庭。
小时候,他好奇心重,喜欢趴在土墙下或者花台周围观察,把花草想象为丛林,昆虫蚂蚁想象成野兽,泥土拱起的地方就是高山,凹下去的就是山谷,下巴粘上泥也在所不惜。
夏天天热,成群结队的蚊子随处可见,沈复觉得很像仙鹤跳舞,总会目不转睛看上半天。
可蚊子终究会飞散。他就琢磨了一个办法:先一口气抓很多蚊子放在蚊帐中,然后再慢慢往蚊帐里喷烟,把蚊子熏得晕头转向,终于找到了仙鹤在云端翱翔的感觉,玩得相当过瘾。
这样的人,一般很难忍受枯燥的八股考试。沈复虽工于诗文,却没参加过科举,19岁时入幕,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糊口的工作。
仗着家境小康,他依然过得很文艺,对花草的喜爱几乎成了一种癖好,最喜欢修剪盆景。先是跟一个叫张兰坡的朋友如何剪枝养节,慢慢熟悉了“接花叠石”的盆景技巧。
花草之中,沈复又最爱兰花。张兰坡临终时,送给他一盆特别珍贵的荷瓣素心春兰,沈复视若珍宝,细心打理。结果这花没开两年就挂了,他心痛不已,多方打听才得知,原来早先有人觊觎这盆兰花,求而不得就拿开水给灌杀了。
急怒之下,他发誓再也不种兰花,改种杜鹃消遣。时人都说他爱花成痴,是个有趣又真性情的人。
二
从生活上说,沈复一开始的确很幸运。除了衣食无忧外,还遇到了一个同样可爱有趣的妻子。
13岁时,他跟着母亲去探亲,与芸娘一见如故,当即开口求母亲提亲,表示非芸娘不娶。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复自己便说过,从此见了其他女子,再不觉得有多漂亮。
婚后,沈复和芸娘搬到沧浪亭附近的一所院子里,一侧是小溪,每日流水潺潺。两人品评诗文,耳鬓厮磨。
芸娘处事谨慎规矩,沈复为人却不拘小节,见她衣服或者头发有些散乱,总要帮她稍加整理,芸娘必定说“得罪”;如果递给她毛巾扇子等物,芸娘肯定会起身迎接。
沈复不习惯,跟妻子逗趣:“人家都说‘礼多必诈’,你该不会想拿繁文缛节来束缚我吧?”芸娘急急地红着脸分辩,“尊重你才待你有礼。这世界上多少人反目是因为乱开玩笑导致的,你以后可别随便冤枉我”。
沈复连忙赔不是,她才渐渐喜笑颜开。从此以后,两人“岂敢”“得罪”不离口,原本的敬语,反成了夫妻间戏谑玩笑的一个梗。
少年夫妻的日子过得很有仪式感。有一年七夕到了,芸娘按习俗在溪边树下摆上瓜果酒菜,两个人在“我取轩”中同拜牛朗织女。
沈复特地刻了两枚图章,上面写着“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八字,夫妻二人各执有一枚,约定日后通信就盖上印章做信物。直到后来芸娘离世,这个习惯都没有变过。
三
好的婚姻,总能把诗意和烟火气融合得相得益彰。
沈复喜欢做盆景,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是素材,先拿面粉等物熬成天然胶水,再找点纹路好看的石头,加上铜片、铁钉粘成一座小假山,再点缀些鲜花绿草,放入碗中,加上清水细沙,唤作“碗底生花”。
他也并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里,会带着芸娘偷偷溜出去逛庙会。为了方便,沈复教芸娘女扮男装,给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和帽子,再来一双男女通用的蝴蝶履,俩人在房间里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走路,笑成一团。
同时,沈复爱开玩笑。芸娘小时候家境不好,吃饭时喜欢用茶水泡饭,拿便宜味美的芥卤腐乳和虾卤瓜下饭。这俩菜味道奇臭,沈复一看就烦,巴不得冬瓜豆腐从餐桌上消失。
“每个人家里都有这些菜,只不过是爱吃和不爱吃罢了。你喜欢吃大蒜,我也勉强去吃啊。”芸娘不生气,一番辩解后,夹起一块冬瓜就塞到沈复嘴里,“吃过才知道味道鲜美呢”。
勉强嚼了几下,沈复反倒觉得爽脆鲜美。后来,俩人还研究出新吃法:芸娘拿麻油再加上少许白糖拌腐乳吃;或者,直接用卤瓜捣烂了拌在腐乳里,取名“双鲜酱”,别有风味。
慢慢地,沈复喜欢上了这两道菜。芸娘俏皮地给他做了总结“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四
如果生活中只有诗与远方,沈复必然能够和芸娘过得很好。但很可惜,“日子”的底色叫做柴米油盐。
沈复那种过头的文艺青年属性,在职场中显得格格不入:作为一个幕僚,不热心职位升迁以及衙门里的事务,对工作很不上心,动不动就被炒鱿鱼,基本挣不来啥钱。
他早早告别了仕途之路。为了谋生,也曾学着经商,但几乎干啥啥不灵,做生意经常积货亏本,去卖个画吧,“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花钱更是没个算计,一度穷到要当衣服。
后来因为钱财上的纠葛,再加上婆媳关系等一堆问题,沈复和芸娘两个人需要到乡下度日,不得不让女儿去做童养媳,儿子去做学徒,说不出的凄凉辛苦。
芸娘身体本就不好,经过一番折腾,旧疾复发。此时,家里已没有余钱给她买药。沈复束手无策,不得不看着芸娘凄惨离世。
五
芸娘的死对沈复打击很大。他在病中写下《浮生六记》,记下两人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之后一个人去了外地,从此了无音讯。
时间又过去几十年,一个名叫杨引传的人在书摊上发现了《浮生六记》的残稿,大为惊叹:用如此长的篇幅来记录夫妇家庭生活,情真意切,实在少见。
后来,更多人通过这本小书认识了沈复。大文学家林语堂为两人的爱情感慨,“芸娘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以物质标准评价,沈复活得不成功。就婚姻质量而言,他和妻子的感情,却可以算是高配。市井百姓最普通的日子,让他们过得妙趣横生,可以捡来石子做个小假山,也可以对月吟诗、对花饮酒。
最真实的是生活,最琐碎的也是生活。有多少夫妻感情抵不过岁月消磨,从婚前的海誓山盟渐渐走向平淡维系。沈复的故事,让人们知道,原来世间可以有这样的有趣的婚姻长久存在。
《沉默的大多数》里说:“我活在世上,无非想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就这点来说,两百多年前的沈复,大概是得偿所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