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路往事
□陈侃章
文化学者。曾出版《飞将军蒋鼎文》《远去归来的昨天》《古往今来说西施》《冬季里的春闱—1977年恢复高考纪实》等著作。
“浙东唐诗之路”在浙江省政府大手笔规划下,轰然拉开帷幕。相关各地将串起历史的珍珠,走向未来。诸暨作为其中重要节点,具有哪些晋风唐韵呢
“唐诗之路”话诸暨
浙东巨邑,婺越通衢
“浙东”是历史形成的文化地理概念,古代以钱塘江为界,以东叫“浙东”,以西叫“浙西”。又因唐代江南道浙东观察使驻节越州(今绍兴),故“浙东唐诗之路”的核心区块多指越州,连时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的李绅,也被当时人戏称为“李浙东”。
唐《元和郡县图志》载,越州辖会稽、山阴、诸暨、剡(嵊县、新昌)、余姚、萧山、上虞7县。论历史影响,诸暨是其中的“老二”。
以“浙东巨邑,婺越通衢”来称呼诸暨,至迟出现在唐朝。又因诸暨是古越主要发祥地之一,也常以“越”指代诸暨。此处“越”与“婺”对应并称,应指诸暨是越州(绍兴)与婺州(金华)的往来枢纽。
诸暨设县始于秦始皇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以此为基点上溯1800年左右,越国初成,诸暨境内有埤中、大阜、勾乘山曾为越国都城。句践(指勾践,“句”是“勾”的古字)雄才大略,将越都从诸暨山麓迁到冲积平原会稽(今绍兴),以利开疆拓土。
不知中国他地是否有这种独特历史,但放眼浙江,还没有一个地方既是古国都城,又立县2200多年未曾中断。
汉代《越绝书》《吴越春秋》多处多次记载越国古地诸暨史事。东晋王羲之迁居会稽后常到诸暨游玩,写下《诸暨帖》,在浣纱溪畔、苎萝山下留下津津乐道的故事,“浣纱”摩崖世传为王羲之手笔。
唐代灵默禅师在五泄修建禅院,曹洞宗创始人、诸暨人良价在此剃度出家,终成大器。
一美一佛一名相
由于诸暨曾为古越都城,享有盛名的西施故里,禅房花木深的五泄山水,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写下了丰盈的诗韵文墨。这里暂不去展开何逊的《入东经诸暨县下浙江》、骆宾王的《早发诸暨》、周镛的《诸暨五泄山》等诗作名篇,把焦点稍稍聚在“一美一佛一名相”,就可管中窥豹。
所谓“一美”,即指四大美女之首西施。
西施的史事在先秦典籍中多有涉及,到了魏晋就流淌在嵇康、王嘉等大佬的笔下。李白风流倜傥,狂追魏晋风尚,开笔美人美酒,收笔月满西厢。且看其《浣纱石上女》如何迸发审美功能:“玉面邪溪女,青娥红粉妆。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
当年西施从诸暨苎萝山下被选中,送到会稽培训习礼3年,游步耶溪,拂迎春色。
这首诗呈现了西施的玉面、红粉、金齿屐、白如霜。内中“青娥”是对芳龄女神的文学意象。黛眉红妆,玉面春风,金齿木屐,双足像浓霜雪白裸露,夺人眼目,观者心旌摇曳。不着“美”字,尽显风流。
李白一生四次入浙江,首次入越州在开元十四年(726年)。他浮踪浪迹,举杯推盏,“海客谈瀛州”,在越州实地写下了大量诗篇。李白见多识广,还担当起推介越州山水人文的“义务导游”,如其《送祝八之江东,赋得浣纱石》诗云:“西施越溪女,明艳光云海。未入吴王宫殿时,浣纱古石今犹在。桃李新开映古查,菖蒲犹短出平沙。昔时红粉照流水,今日青台覆落花。君去西秦适东越,碧水青江几超忽。若到天涯思故人,浣纱石上窥明月。”
这首诗是李白在长安(今西安)任翰林时所写,时在天宝二年(743年)。当李白听说祝八要去越州,便以“到过人”的口吻向他介绍西施故乡风貌——
越溪美女西施,明艳光照云海。西施尚未进入吴王宫殿之时,浣纱古石已在且存至今。浣溪两岸新开的桃李掩映了浮木,那浅水中的菖蒲刚刚露出平沙。想当初,西施红粉白脂映照流水;可如今,惟存青苔覆盖飘满落花。你这次从西秦奔赴东越西施故乡,一路水碧山青,心情悠远,到达那里后若思念故友,就请站在浣纱石上观赏明月,让我们共寄思念之情。
所谓“一佛”,即良价,俗姓俞,唐朝诸暨五泄人。幼年即到五泄禅院出家。
然双亲牵肠挂肚,良价佛心坚定,在回母亲的信上阐述心迹:“几人得道空门里,独我淹留在世尘。谨具尺书辞眷爱,愿明大法报慈亲。不须洒泪频相忆,譬似当初无我身。”
良价后与弟子曹山本寂共创曹洞宗。禅宗大派的创立者为浙东人士者,他是唯一一位。
所谓“名相”,即指范蠡。
范蠡从中原来到越国谋划国事。诸暨为范蠡封地,建有范蠡宅,封有陶朱山,历代众多文人多有实地寻觅歌咏之作,如唐诗人张蠙的《经范蠡旧宅》:“一变姓名离百越,越城尤在范家无。他人不见扁舟意,却笑轻生泛五湖。”
唐代女诗人鱼玄机的《浣纱庙》有“范蠡功成身隐遁,伍胥谏死国消磨”。千年以后,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出任越州知州,他到诸暨陶朱山拜谒先祖祠庙,写下“翠峰高与白云闲,吾祖曾居山石间。千年家风应未坠,子孙还爱解青山。”
诸暨唐诗三百首
“浙东唐诗之路”是一个逐渐成型且年轻的文化概念,自北边进入浙东的唐朝诗人,从钱塘江向东入浙东运河,乘船入剡溪,沃州、天姥美景呈现,引发众多诗人赋诗抒怀,从而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
然而从钱塘江进入浙东并非仅以上这条水路,还有极为重要的浦阳江。很多商旅行人由钱塘江入浦阳江到达诸暨,再下金华往东转温闽。反之亦然。
南朝宋文学家谢惠连笔下就有“昨发浦阳汭,今宿浙江湄”,自南而北,“从昨到今”才从浦阳江进入“浙江”(钱塘江)。南朝梁诗人何逊的诗作直接题名《入东经诸暨县下浙江》,也是由南向北,清晰地说明由浦阳江进入钱塘江。
王勃赴南昌写《滕王阁序》前,在越州居住好长一段时间。
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王勃经诸暨向南从浦阳江、余江而到洪州(南昌)。李白则有“涛落浙江秋,沙明浦阳月”诗句,行迹也是从北到南,在钱塘江乘秋涛之舟,抵浦阳江时,已沙滩明月。更重要的是“浦阳江这条唐诗水路”至今依然通航,舟入钱塘江后散发各处。
还有一个历史现象也十分重要,即本在浙东的诗人就住在越州,游山玩水并非远足,大量诗文是在陆地上盘桓写成,如著名的兰亭雅集、浙东联唱等产生了大量的诗词。如唐代“浙东诗坛盟主”、“浙东联唱”的主要组织者严维,长时间任诸暨县尉。这些浙江诗人才是“浙东唐诗”的“主力部队”。
关于诸暨的水路上面已述,再如陆路,由连通会稽、山阴、嵊县、东阳、义乌、浦江、萧山的要冲通衢散发各处;加之诸暨山水人文名播四方,故而诗赋之多顺理成章,现已收集到涉诸暨的唐诗三百多首,一本《诸暨唐诗三百首》初稿基本形成。
收录的诗作一是时限上,从魏晋南北朝至唐朝,不收唐以后的。二是内容广,不但有耳熟能详的西施故里、苎萝山、浣纱溪、五泄山水、东白山,更有平常少知的越山、宝掌山、西岩山、延庆寺等人文古迹,有些诗作连《全唐诗》及其补编都未收录。三是点出唐朝诗人吟咏的对象,在诸暨至今还有不少可一一对应。有李白、王维、骆宾王、严维、秦系、卢纶等在诸暨的行迹,还有诗人贯休在五泄“九年吃菜粥,此事人少知”的清苦修行,不一而足。
让那些藏在历史深处的文人墨客穿越千年,款款走在当年走过的浙东诸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