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多年前的《聊斋》,讲的是今天的故事
《绿衣女》的中心思想是四个字——分手不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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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岁时,父亲到北京出差,给张绍刚买了一本《白话聊斋》,是《聊斋》的故事集,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这部古典小说;刚参加工作,张绍刚又开始读《聊斋》,这次是原文,越读越好看,沉浸于文言的文字之美。对《聊斋》的偏爱,就这样一直保留至今。
很多人不知道,10年前,张绍刚就出版过一本随笔集《无聊斋》,60篇小短文从《聊斋》故事讲到社会热点;出完书又继续写,至今写完的大概有150多篇,他也不着急出书,“反正就是喜欢”。
最近,这项“个人爱好”终于能和观众分享了。在读书类节目《故事刚刚好》中,作为主讲人的张绍刚选了12个《聊斋》故事,编剧就是他自己,台上也只有一桌、一椅、他一人,手持一本记满了笔记的旧书;没有广告,也暂无冠名商。节目每一期都不长,不到20分钟。张绍刚说,在这些300多年前的狐仙故事里,我们能看到当下的人们。
《故事刚刚好》第一期,讲的是《绿衣女》的故事。这是《聊斋》中并不起眼的一篇,相比聂小倩、婴宁、辛十四娘这些被影视剧演绎了一遍又一遍的女子,故事的女主角绿衣女甚至都没有名字,倒是男主角的身份十分清晰,书生,名于璟,字小宋,益都人(今天的山东青州)。
故事前半段是《聊斋》的经典“套路”:于书生深夜在寺庙里读书,绿衣女推门而来,一夜欢好,从此夜夜都来。一晚,于书生偏要绿衣女唱一曲,绿衣女推脱不过便唱了,危险也随之而至。第二天,庙里的一只大蜘蛛被歌声引来,抓住了一只绿蜂,于璟赶忙救下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绿蜂。看到这里,大家也都明白了,绿衣女就是绿蜂。
故事如果到此结束,只是普通的人妖之恋,但绿衣女的离开方式十分特别——她没有再化作人形,而是用绿蜂的原形,以身投墨汁,在桌子上写了一个“谢”字,然后从窗户飞走了。从此,绿衣女再也没有来。
在张绍刚看来,《绿衣女》的故事无疑具有强烈的现代性,“绿衣女对爱特别勇敢,和于书生每一次的关系推进都是绿衣女先迈出去的;绿衣女的强大还在于,她不会保证一段感情不输,但一旦输了,她也输得起、承担得住。这和现代女性对爱情的态度非常像”。
而最打动张绍刚的是绿衣女最终的选择,当她从致命危险中逃脱后,选择离开,并感谢。“这个谢,最直接的是感谢书生的救命之恩——尽管危险就是书生带来的;另一层,也是感谢他们之间有过一段美好的感情。”在张绍刚的理解中,《绿衣女》的中心思想是4个字——分手不撕。如果更多人读懂了绿衣女的选择,也许现实中会少很多“狗血”的新闻。
节目最新更新的第四期,讲的是一个离奇的短故事《骂鸭》。主人公是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某人,偷了隔壁老人的鸭子煮了吃,竟然浑身长出一层鸭毛。晚上梦中有人告诉他,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必须得到失主的一顿痛骂,鸭毛才能脱落。某人很奸猾,找到老人没说自己是谁,只说是“某”偷了他的鸭,骂他可以防止他再来偷;没想到老人说“谁有闲气骂恶人”,不肯骂。某人很难为情,只好表明身份,说明原委,老人这才肯骂,鸭毛也脱落了。
张绍刚说,自己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故事,觉得就是一篇常见的劝人向善的劝导文,但后来发现,故事中没有出场的人物,更有意思。
“在这个故事中缺失的第三方,即旁观者,这在现实中一定会存在。村子里的其他人,故事里没写,但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对偷鸡摸狗的某人也多有不满,日常骂一骂也是很可能的。这个第三方,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张绍刚说,“看热闹的人和这件事没关系,能解决问题的只有老人一个人,但现实中,偏偏有人喜欢在别人的故事里当主角。当一个事件出现,总有一群人特别爱表态,但他们表达的只是态度,不一定是真相。”相比之下,隔壁老人一句“谁有闲气骂恶人”,堪称当下网络社交的礼仪规范。
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一部电视剧《聊斋》,让这部古典小说经典成为不少80后90后的童年阴影。后来,经过《倩女幽魂》《花姑子》《新聊斋志异》等影视剧的多轮演绎,狐仙鬼怪又成为梦中的美好幻想。然而,《聊斋》的400多个故事,大众了解的其实就是翻来覆去那几个。《故事刚刚好》中选取的,都是大家相对不熟悉的篇目。
“就像我在节目里反复说的,《聊斋》不是写狐仙鬼怪的,而是写人的,把人写成狐仙鬼怪,来对社会的世俗人情有更多表达。”张绍刚说。节目播出后,他会去看弹幕,看到有人说“你这样理解是不对的”,纠正他哪个字读得不对,就特别高兴,“故事没有中心思想,能让大家来关注和讨论《聊斋》,就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儿。”
的确,这些故事如果换成现代背景,除了妖精是假的,其他的一切都真真的。
在《沂水秀才》的故事中,蒲松龄历数“不可耐”之事(受不了的事):明明是俗人却要故作斯文,炫耀富贵,秀才装名士,谄媚丑态,不住嘴地信口扯谎,入座时苦让上下位,强逼人听看不像样的诗文……张绍刚也顺便回忆了自己的经历:“有人写个不怎么样的公号文发朋友圈,你点赞还不够,还得转发,光转发也不行,还得带上评语和感想……”
“在不同的年纪,你有不同的阅历,身处不同的职业状态,从《聊斋》里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张绍刚说。如果看完节目,观众还能再去读一读《聊斋》原文,可能会知道得更多。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