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中旬,得克萨斯的气温每天都是华氏一百多度,有几天差点打破历史记录。炎热没有消灭新冠病毒。非但如此,患病者在南方诸州暴增。和佛罗里达、亚利桑那等州一样,得克萨斯已是连续多日确诊人数打破记录,成了新的疫情中心。到今日(7月16日)为止,德州总确诊数为292656人,死亡3561人。目前仍未康复者有133158人,超过我们小城的整个人数。很多地方医院已经趋近甚至进入饱和,临时安放尸体的冷藏车也已开始出现在若干城市。
在疾病没有得到控制的情况下,眼下的热点居然是网课。特朗普坚持要恢复面对面教学,说虚拟教学跟线上教学没法比。他在白宫举行的记者会上,让第一夫人米兰妮出面,声称孩子不能复学,在家面临饥饿、孤独、家庭虐待等诸多问题。
这些问题是否存在?确实存在。在我们这个城市,将近70%的学生“享受”免费或者减免午餐“待遇”。这种待遇只给家庭收入在特定水平之下的学生。也就是说,70%的家庭属于低收入。我们这边的最大多数人口并非白人,而是拉丁裔,多为墨西哥裔,平均经济收入不太高。停课导致了贫困学生的断炊。和中国不同,美国的公立学校,担负了很多社会职能,比如学生的一日三餐的供应。三月停课后,学区一度继续定点供应午餐,但后来也难以维系。定点供应午餐,学生得有办法赶过去,很多贫困家庭的孩子,没有合理的交通工具赶过去吃饭,有的只好挨饿。
面临这种问题的还不只是学生,还有其他很多困在家里的贫困人士、孤寡老人和残障人士。美国一个有趣的地方是,任何社会问题,都有对口的民间组织。我们城市有一个组织,叫送饭车队(Meals on Wheels),是一些义工免费开车,给一些有所需要的人送饭。我有一个同事是生物系教授吉姆, 送餐送了三十多年。他的几个孩子都一样加入了这个义工的行列。今年,受疫情影响,送饭车队取消了大部分筹款活动,一下子没钱买饭送餐了。吉姆的女婿格兰特是一个高尔夫球爱好者,他自己搞了一个“一天一百洞”的筹款活动,在一百多度的高温下,挥汗如雨,打球筹款,筹了一万多。
我也在想,通过这种授人以鱼的方式做慈善到底好不好。有没有别的办法?在以色列的一些餐馆外墙上,餐馆会把还能吃的食物,如面包,用塑料袋包了放在外面,给穷人取用,再剩的喂给动物。美国食物浪费非常严重,另一方面又有很多人挨饿。
新冠带来的次生灾难太多,也暴露了美国社会存在的各种阴暗面。平时谁曾想到会有人在家出不了门,只能等好心的义工送饭?另外,确有学生面临父母忽视、吸毒、犯罪等家庭问题。有时候学生在家,会遭受家庭的虐待,孤独,甚至有人绝望自杀。学校,而非家庭,成了这些学生的避风港。学校给这些学生带来了他们平时生活中没有的结构化和仪式感,甚至还有饮食。而家长有不少在家上班,同时还要照管孩子,也产生了隔离疲劳,为此可以理解,社会各界对复课的呼声很高。
不过,在疫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的情况下,如何去复课?对一些免疫力差的老师来说,复课就是找死。小孩虽然得病不会死,可是传回来给家人,家人说不定就此不治。
高校中,公立学校的财政来源有一部分来自拨款,有的可以选择网课。私立学校要靠生源和学费,如果不复课,长期上网课,学生说不定就不去某个学校了。这样一来,学校经济颓势不可逆转,有可能倒闭,所以他们在硬着头皮复课。
复课让疾病大规模传播,怎么办?现在可以说是学校领导的至暗时分,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大家在测算教室面积,安排消毒和防护设备、产品、人员,调整课程设置。平日,学校行政人员总被老师鄙视甚至反对。新冠终于让教师同情起领导来了。
各大学都在非常努力地准备着。我所在的大学改了课程的时间,比如将两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从十分钟改为20分钟,以便有更多时间消毒。另外,每个教室只能容纳特定人数的学生,保障人与人之间六英尺的社交距离。位处疫情中心休斯顿的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 为了上课,准备在校园里搭帐篷,学生被要求自己带椅子上课。我女儿在达拉斯的南方卫理公会大学学音乐,连琴谱架都要带上两个,以免混用、借用,目的是减少通过接触物体表面导致的交互传染。我过去一直呼吁老师无纸化教学,比如通过课程管理软件收发作业,过去很多老师不在乎,现在不管他们上不上网课,大家都要通过课程管理软件收发作业了:谁也不想接触纸张。
大学秋季开学后,到底是什么局面,没有人知道。有一些课程,至少课程的某些单元,在实施社交距离和戴口罩这些规定之后,简直没法再上,例如护理专业的急救课程,需要看口型的语言矫正课程等。我们学校会给老师配发口罩,最近我们还在填表,表上可选择普通口罩还是透明口罩,还有一种塑料面罩。
疫情初期,口罩美国紧缺,国内亲友给我们寄来了不少口罩。我们送了少数给人,但更多人不需要。美国很多家庭自己缝制,网上也出现了千奇百怪的各种面具,大部分比我们的一次性口罩和N95口罩美观,效果怎样我不知道。一些口罩的替代品也应运而生,例如一种类似于航空航天人员佩戴的头盔,从头蒙到胸口,但是面罩是透明的,看上去人们会一个个像侠客。
老师戴了这些面罩、口罩、头盔到底怎么上课,声音效果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而去要求学生戴口罩,成为“口罩警察”,会成为很多老师的噩梦。学校所做的一项学生调查现实,40%的学生不愿意戴口罩。而在中小学,这个问题可能更为严重。
到目前,离开学不到一个月时间了,我儿子所在的高中仍未发出如何开学的任何通知。学区的学监发了一封邮件,说大体方向是复课,但是家长也可以让学生在家上课。自从三月之后,我儿子的一些老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消息。我儿子上课基本靠自己自学。秋季复课,老师还会不会回来,多大程度上能积极投入上课,我都表示怀疑。有人担心教师会在秋季大逃亡。
可是特朗普和教育部长贝特西·德沃斯(Betsy DeVos)继续强推复课。德沃斯是一位富豪,一家人不接受公立教育,是公立教育的反对者。她无非是共和党大金主,靠和特朗普以及共和党的关系得到了这个职位,对教育知之甚少,并无从事教育部长的资质。她甚至都没有教师的任职资格。她口碑极差,只要一张口,只有被喷的命。特朗普一直让她在任上,可能是她能分担部分骂声。德沃斯要求复课,只能说反对的人更多了。
强求复课是为何?教育系统是美国最大的雇主之一。在我所在的小城,11万人。2019-2020学年,学区老师年薪47,000-60,588美元不等,学区教职员工2500人,学生16500人。如果不能复课,造成的失业和经济损失,会让已经在民调上落后于拜登的特朗普连任彻底无望。毕竟特朗普的最大政绩,就是就业和经济发展。
为此,特朗普连出狠招逼迫学校就范。七月初他让移民部门不给全部上网课的外国留学生发放签证,逼迫学校恢复面对面授课。但在哈佛和MIT的状告之下,此禁令被取消,教育界又一片叫好声。这应该是特朗普的惯用手法,把一个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拿走,舆论哗然时,又给还回来,一来一回,一分钱没花,大家长吁一口气。这属于操纵期望值的“激励”办法。在非法移民子弟上学的梦想命运上,做法也是一样的。
为了复课,他先让夫人出马,诉诸感情。后来又开始和对匆忙复课表示犹豫的疫情专家福奇发难。他的新闻发言人凯利·麦克纳尼(Kayleigh McEnany)甚至说,必须复课,“不能让科学阻挡这事”。什么事情会重要到要让科学滚一边?看来是急了。
秋季不远了,说到复课问题,复课难,不复课也难。照说是两害相逢择其轻,但左右掂量,两边都很沉重。作为高校员工和学生家长,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只盼早日出现疫苗和特效药。疫情若继续长期不解决,美利坚会从这夏日炎炎似火烧,直接就雪花飘飘北风萧萧了。
写于2020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