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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看到微信里澎湃新闻的编辑留言,问我手机里有没有能反映疫情的照片。我说我几乎不出去,没有现成的,可以去拍拍看。
转眼看到朋友圈里,一张波士顿公共花园附近的照片。是commonwealth avenue 靠近公共花园尽头的那一段路,路中间的绿地有几个雕塑,被戴上了口罩。
于是把这张转给了编辑。
那段路我很熟悉。小朋友上钢琴课的教室,就在那附近。
自从麻州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我们再也没有去教室上课,而是改为线上。
平常都是从小朋友学校附近的车站,坐绿线去波士顿上课。发生疫情后,我们便开始用uber pool,尽量避免公共交通。再后来也不再拼车。
印象深刻的是2月7日那天,上完课返回时,在波士顿著名的购物街newbury上来一个年轻白人女孩。女孩一上车就开始给朋友打电话,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听到她说自己病了一周,发烧,嗓子和胸觉得很不舒服,做了检测,是阴性,从来这么难受过,feel like shit。我立刻紧张起来,赶紧开窗,掏出包里备着的口罩给小朋友戴上。
我猜她做的应该是流感检测。因为那个时候,麻州压根还没开始进行新冠肺炎的大范围检测。检测门槛非常高,首先是要有武汉相关旅行史。
她到底是什么病,不得而知。
非常庆幸的是,我和小朋友坐在后排。她原本也打算坐后排,车门一拉,我放在座椅上的包掉了下去。她看我一堆东西,非常友好地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我们是不是躲过了一劫呢?
也许我太草木皆兵了。
2
下午开车去朋友家取一个请她帮忙打印的文件。
一路开过家附近的花园,阳光好得不像话,可看看路边的人,大都戴上了口罩,不少还是自制的,又觉得有些荒诞。
我们这片都是住宅区,车辆比平常少了很多,路边暂时停着的,大多是UPS、FeDex或者亚马逊的车,要么就是网购的送货车。
回到家,看到纽约时报的一个新闻,说是光纽约市的新冠肺炎死亡人数,就超过了10000,其中一个重原因是,周二的时候,卫生部门把大约3700名没有检测阳性但根据医生推测也死于这次病毒的人数给算上了。
推算的方法是,3月11日到4月11日,今年纽约市的死亡人数比去年同期多了3000多。同时,卫生部门官员也指出,这些死亡案例未必直接和病毒相关,但如果不是因为疫情爆发,医疗系统过载,这些人不一定会死去。
短短一个月,3000多例。
回头再看今天麻州新更新的数据,新增1755,总数达到29928。不过,根据科学家对当地地下水中中的病毒分析,麻州至少有超过11万人感染。然而州长说,麻州的疫情将在4月底才抵达高峰。
原本的预测是4月10日到17日。如今变成月底。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所在的town终于也要开第一个drive through的监测点。4月19日投入运行。不过去之前也还是要现在网上或者通过电话做一个pre-screening。不知道如今的检测标准是什么。
和朋友团购了一点3M的口罩,昨天终于寄出,捐赠给了麻省总医院。不想出门,于是网上下单pick-up。把包裹拿下楼的时候,收件的小哥刚好到了门口。看他没有口罩,问他需要吗。他说,yes, sure。于是又转身上楼拿了一点分给他。
看麻州确诊病例年龄段分布,除了19岁以下的占比少一点(我想是因为孩子们接触外界的机会相对更少,而并不是他们对病毒有什么免疫),其他各个年龄阶段分布都很均匀。
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智者普罗泰戈拉有名言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
那么病毒呢?
至少,是一种比人更公平的尺度吧。
3
最近在看叶嘉莹口述的传记,《红蕖留梦》。
说起来惭愧,看这本倒并不是因为对诗词有什么造诣,或者对叶先生的学问特别好奇,而是看到之前一位朋友截了一段书里的文字,大意是叶先生说自己的丈夫是大男子主义,所以她一边要忍耐,一边还在继续教书。
我好奇在那样愤懑的日子里,她是怎样前行的。
叶先生祖先是蒙古族旗人,叶赫那拉氏,小时候家住在北京的西城察院胡同,是个大院子。家里还是旧规矩,男孩子可以出去,女孩子却不行。所以小时候的叶先生,是在院子里背着诗词歌赋长大的。
令我感慨的是,这样满腹诗词的女孩子,却没有经历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丈夫是朋友介绍的,后来两人一起去了中国台湾,因为戒严,丈夫曾经被捕,出来后因为心情愤懑,常有牢骚。
但一方面是因为旧时代的影响,另一方面,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女孩,认为苦难中之中,人要有所持守,叶先生默默忍耐。
曾经是大家族小姐的叶先生,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中国台湾、美国、加拿大之间周转腾挪,与此同时,不断地在专业上深入研究。
人生的尺度大概就在此有了分晓。
4
波士顿公共花园已经很久没去了。
去年夏天的时候,去那里喂过鸭子。和小朋友追松鼠追得气喘吁吁,就此完成当月运动配额。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路过那里,一辆警车停在路边,几个警察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人。警察的站姿看起来很松弛,蹲在地上的那个人一动不动。双方都保持着静止状态。这成为我脑海中关于那里最后的记忆。
看朋友的照片里,樱花正盛,暴风雨后,已经落了不少。
复活节刚刚过去,我想起诗人洛威尔的一首诗:
纪念亚瑟·温斯洛
死于癌症
这个复活节,亚瑟·温斯洛,尚未死去,
身边的人把你安顿在菲利普斯屋
解决你与螃蟹角力的问题——
螯爪把肉摔落在你的游艇衫上
直至码头工人卡戎到来,刺穿
你调校过的床,
碾碎那只螃蟹。在波士顿盆地,赛艇
在联邦划船俱乐部码头近旁撞击着海水:
你思索为什么舵手们都是尖声叫嚷的侏儒
所有钟声鸣唱着“主已复活”。
温斯洛祖父,看吧,那些天鹅游船沿着
公共花园里那座岛的岸边行驶,那里,
饱食面包的鸭子正在孵蛋,周日正午
携着桶和滤网的爱尔兰人惧怕
日光照耀的浅滩,因暗色的鲢鱼游弋其间。
这个复活节,耶稣
复活的魂灵行走于水波,让
亚瑟遭遇了小号般啼叫的黑天鹅
越过查尔斯河来到冥河
那里,开阔的水域与航渡者浑然一体。
1917年3月1日,诗人洛威尔出生在波士顿祖父的房子里。他的先祖是1620年乘坐“五月花”号抵达北美大陆的早期移民之一。
1919年,洛威尔全家移居费城,后来又辗转于费城、华盛顿,最后1924年定居在波士顿。
他的父亲是海军,整个童年时期,她和母亲都恐惧于海军军官父亲的离开、漫游和缺席。
洛威尔被躁郁症纠缠了近30年,几次重度病发。
精神疾病,大概是他重要的人生尺度吧。
真正的春天和麻州的疫情高峰一样,还没有到来。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等待,还要经历更多的死亡、眼泪、惶恐、悲伤,并且同时,秉持内心的尺度,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