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宫博物院曾展南薰殿藏历代帝后图像,其中的宋代后妃像颇引人注目。
宋代先后有五位女主垂帘称制,依次为真宗刘皇后、仁宗曹皇后、英宗高皇后、神宗向皇后和哲宗孟皇后。尽管她们垂帘的时间各有长短,政治形势也大不相同,宋人对她们的评价不一或变化极大,但其中也有一些共同点:称制五太后无一幸免,都曾被指责有篡位野心。
刘皇后执政时间最长,仁宗朝四十年太平盛世也是由她开创的,而在宋士大夫书写的正史和小说笔记中,对她的诋毁也是最多的。即使是得到较高评价的仁宗曹后与哲宗孟后,都曾被指责或怀疑擅自废立皇帝,而对英宗高后的指责达到最高峰,其皇太后封号亦险些被追废。仔细阅读士大夫对她们的书写,正可观察当时的社会性别观念。
一、宋代皇后像的流传
清南薰殿存有历代帝后图像,今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帝后画像共37轴,其中有11位皇后像。遍查图书馆,仅见于上世纪初的一个上海印本,限于当年的印刷条件,印得十分模糊,近年台北故宫博物院出版了高清相册,方使一般学者窥见其真容。
图1 南唐 周文矩 《宫中图》
唐代常召画家入宫为妇女写真。如赵德齐“及朝真殿上画后妃嫔御,皆极精妙,昭宗喜之,迁翰林待诏。”张萱更绘有大量唐宫女性的形象。南唐周文矩《宫中图》(图1)现一般认为是宋摹本,今藏于美哈佛大学一段,可见一名正在为某贵妇画像的宫廷画家。起码在北宋中期,士大夫家为亡人设影堂已相当普遍。韩琦妻崔氏父母亡故,“图象严事,至于终身。”司马光曾说,男子生时有画像,犹无所谓;至于妇人,生时深居,出则“拥蔽其面,既死,岂可使画工直入深室,揭掩面之帛,执笔望相,画其容貌?此殊为非礼,勿可用也。”但他并不敢批评皇家的影像崇拜。
士大夫生前被画似乎也不为时人忌讳。
图2 宋佚名人物图页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2为藏于台北故宫的宋佚名人物图页,绘一文人坐于榻上,背后屏上挂一画轴,绘的正是男主人本人。起码说明,宋人并不将挂本人像视为禁忌。陆游得知自己的形象被画入团扇,曾赋诗曰:“吴中近事君知否?团扇家家画放翁。”写真时士大夫往往要着华服,为表庄重,似乎更喜欢坐姿像。苏轼说“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这样的描述,使人联想起南薰殿帝、后形像。
图3 北宋银盒的盒盖局部 大英博物馆藏
图3为大英博物馆所藏一北宋银盒的盒盖局部。盒盖中央绘一庭院,正中一贵妇正对镜自画像,对面三侍女,一侍女手捧一面镜子,三仕女在后观看,画布上已见人物形象的轮廓。这应是最早的妇女自画像的图像证据。
文献亦有宋代皇后生前令人写真的记录。宋初,太祖曾命王霭“于定力院写宣祖及太后御容”。仁宗景祐年间,一僧购入菩萨像,揣摸为宫中流出,遂持献入内,宦官一见大惊,说佛像下的两位供奉者,为真宗刘皇后与仁宗的真容,原于“章宪阁中别置小佛堂供养,每日凌晨焚香恭拜。”
根据文献,宋代帝后像既有立体的塑像,又有平面的画像,称“神御”者多为塑像,称“御容”者多为绘画,但有时又不那么严格,故往往令后人困惑。自北宋时起,帝后神位的供奉处便不止一处。
地点之一为太庙。供奉木制的“神主”,哪位皇后配享当朝皇帝,是历朝争论的焦点。地点之二为各地寺庙,其中亦有皇后像。地点之三为景灵宫。北宋景灵宫在兖州仙源县(今山东曲阜),神宗“元丰五年,始就宫作十一殿,悉迎在京寺观神御入内,尽合帝后,奉以时王之礼。” 地点之四为宫内的神御殿,“旧号钦先孝思殿”。地点之五是天章阁,藏有更多的御像。地点之六为帝、后陵。
北南宋之交战火频仍,帝、后像有所灭失,南宋朝廷安定之后,曾收集辨认奉安。《南宋馆阁录》曰收藏“御容四百六十七軸”,可见,收集的数量不少。
元军灭宋,元初王恽记 :“至元丙子春正月,江左平。冬十二月,图画、礼器并送京师。”“宋诸帝御容,自宣祖至度宗,凡十二帝。内怀懿皇后李氏,用紫色粉,自眉已下作两方叶涂其面颊,直鼻梁,上、下露真色一线,若紫纱羃者。”有关真宗皇后像奇怪妆容的记载,与清南薰殿藏画一致,看来他确实看到原画,也证明这批画的确来自宋宫。元藏旧画传至明,明代曾善加保存。明传至清,直到乾隆十二年(1747)这些画像方得到重视。嘉庆二十年(乙亥1815)胡敬作考。故学者大多认为南薰殿所藏宋帝后像传世有绪,相当可靠。
宋帝后像可能取自宫内神御殿,今存像皆见一帝一后,一帝没有疑义,而一后就有意思了,各朝皇后往往有多名,今存皇后图像是哪一位的呢?
二、无法避开的真宗刘皇后
在宋代后妃中,真宗刘皇后最引人注目,她似乎成为北宋中期以后绕不开的话题。然而,宋人对她的记述十分微妙。
图4 宋真宗后坐像 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4为南薰殿所藏的真宗皇后像。皇后所着翟衣十分华丽,但与年轻的皇后像相比,领口与袖口的缀边色调更沉着一些,深蓝色腰带与深藏青的翟衣十分相配,衣领更为上束,中单衣领也更上耸,于是颈胸部包裹得更为严实。现存十位皇后所戴九龙钗凤冠都略有细微的不同,而真宗皇后的凤冠尤为特别,其前部特别高耸,一着广袖华服妇女独立于冠顶,下排列众女仪仗。装饰的珍珠大为减少,耳边及胸前领口的珍珠消失,仅余冠边一圈,脸上不见珠钿。
此像是谁的写真?
真宗皇后前后有五位,最早的是章怀潘皇后,嫁入王府为皇子妃,真宗即位方追封。其次是章穆郭皇后,景德四年死。两位去世时皆年仅22岁。这幅皇后像,年纪应在五十上下,明显不是潘氏与郭氏。
封后最晚的是章惠杨氏,明道二年刘太后临终遗诰方尊她为太后,北宋时她就没有资格祔入太庙。则此图也不可能是杨氏。
有学者认为该像绘的是仁宗的生母章懿李宸妃,这一说法来自元人王恽的记载。但王恽连其谥号都写错,似未认真核查。仁宗亲政后李氏方追封为太后,神宗时李氏随刘氏同祔太庙真宗室,但其座次仍排最后,只选一幅皇后像时,不可能选中李氏。何况李氏比刘氏小17岁,也不可能是这幅华丽后像的主人。《宋史》是根据宋国史改写的,现存《后妃传》更强调妾主之别,不仅剔除前朝追册的妃子,而且不承认庶出皇帝给予生母的追封,故李氏称“李宸妃”。
这幅画像的主人公最可能为章献明肃刘皇后。刘后卒年65岁,是真宗至仁宗朝在世时间最长的皇后。该像有几个特殊之处。首先,在十幅皇后坐像中,其他九位皇后的坐具皆为无扶手的靠背椅,而真宗皇后的坐具为有扶手的宝座,而且搭脑及扶手皆饰有龙头(图5)。试查诸帝像,皇帝的座椅搭脑大多雕有龙头,有扶手的宝座仅见宣祖和太祖像(图6)。这应该不是偶然的。其次,从坐姿看,其他皇后皆坐椅子前部,腰板挺直,而真宗皇后的坐姿较靠后,几乎倚靠椅背,显得更为随意。再次,像主脸上的淡紫色块有飘拂感,左下角明显在脸外,应该不是奇怪的化妆,而是面纱(图7)。刘后曾赴外朝文德殿受太后尊号,又亲谒太庙,她不可能一直躲在帘后,这时可能会戴上面纱。
图7 宋真宗后坐像(局部)
尽管刘皇后执政时间最长,仁宗朝四十年太平盛世也是由她开创的,而在宋士大夫书写的正史和小说笔记中,对她的诋毁也是最多的。
对刘氏的不满,首先针对其出身。在称制五太后中,她是唯一一位出身卑微的,也是唯一一位由妃册为后的。正史有关其身世的记载,如译成直白的语言则为:她艺妓出身,其家世不明不白,姓氏可疑,与龚美关系不清不楚。这段文字先见于司马光《涑水纪闻》,私家笔记中的八卦被抄入正史,士大夫的轻蔑溢于言表。真宗决定册刘氏为后之际,遭到几乎所有高官的反对,“以章献起于寒微,不可母天下。由是章献深衔之。” 在这样的背景下,刘氏的刚愎自用皆可理解了。
私家笔记有更多可笑的佚事。刘综知开封府,一日真宗“从容曰:‘卿与中宫近属,已拟卿差遣,当知否?’综变色,作秦音:‘启陛下,臣本是河中府人,出于孤寒,不曾有亲戚在宫中。’未几出知庐州。”又刘烨登进士第,权开封府,独召对,“后曰:‘知卿名族十数世,欲一见卿家谱,恐与吾同宗也。’烨曰:‘不敢。’后数问之,度不可免,因陛对,为风眩仆而出。乞出知河南府。” “作秦音”、“为风眩”皆颇似小品,可以想象士大夫茶余饭后传言这类故事,说者唾沫横飞,听者喷饭大笑。可见,与刘后认亲的士大夫会被其群体鄙视。但刘氏真会如此低三下四地屡次求攀士大夫吗?
有关刘氏的记载,更注重写她称制期间如何超越礼制,及士大夫如何抵制。刘太后最被宋及后世诟病者,乃其亲奠太庙一事。至清初,王夫之仍按捺不住愤怒:“仁宗立,刘后以小有才而垂帘听政,乃至服兖冕以庙见,乱男女之别,而辱宗庙。”即刘氏欲用皇帝之礼祭太庙。据说执政、礼官反复争论,刘后皆不听,全靠薛奎一句俏皮话阻止了: “薛简肃公,以关右人,语气明直,不文其谈,帘外口奏曰:‘陛下大谒之日,还作汉儿拜邪?女儿拜邪?’明肃无答。是夕报罢。”然而,根据正史及档案,最终刘氏仍服衮冕祭太庙。有关士大夫只言“抗刘”的记载多如此类,夸大其战果。其实,笔者也很想知道,刘氏作汉儿拜还是女儿拜?宋宫中有许多女官,平日皆作男儿拜,刘氏既着男服,作“汉儿拜”的可能性极大。
图8为辽宁省博物馆藏南宋《女孝经图》之十六。该卷配文却为《孝经》,除《后妃章》外,大部图与文配,本图配文为《孝经·感应章》,图中皇帝所着正为衮冕,服青色,红罗裙上绣五章,应描绘宋朝皇帝祭祀太庙的情形,图中人物皆为男性,主祭的皇帝站位更正中,双手执圭,似正待行礼。
图9 台北故宫藏女孝经图邦君章
图9为藏于台北故宫的《女孝经图·邦君章》。场面近于上图,大殿肃穆庄严,帷幕垂悬,小桌上的烛台,下排满古式礼器及猪羊首等,上应为供奉的神主。右下角可见一戴九龙钗凤冠着翟衣的妇女拱手肃立,其服饰与宋代皇后服一致,侍女着襦裙披帛,腰间垂下的蝴蝶结与太原晋祠宫女所服相似。这应是皇后备祭时的场面,《女孝经·邦君章》文曰:“非礼教之法服不敢服”一句,立刻使人想起真宗刘后。如给政敌加上曾向太后劝进的罪名,便能一招致政敌于死地;反之,称自己曾阻止刘太后的野心亦可邀誉。最严重的指责是刘氏擅自废立皇帝。据说,刘后自称梦见早夭的真宗长子托生于荆王府, 即“所谓五相公者,太后欲取入宫养之,吕夷简争之,乃止。”与厚葬仁宗生母的故事一样,这些佚事都出自吕夷简家,简直没有吕夷简就没有宋仁宗。
当刘太后势盛时,范仲淹等上疏的确是需要勇气的,“及太后崩,言者多追斥垂帘时事。” 范仲淹劝谏说:“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仁宗曾下诏停止这类攻击。以人性揣测,太后执政时代拍马的人、不敢说话的人应该都摇身一变而为“抗刘”勇士了,其中的不堪已难详知,想必说得太过分,方有此诏。
的确,如先行研究所言,士大夫政治对太后执政有足够的限制。当时,士大夫的官僚集团已相当成熟,对太后的限制,可视为对皇权限制的延伸。而且,有关士大夫反对刘后的记述皆作于仁宗亲政以后,一些故事不免添油加醋直至伪造。对此,后人应有所警惕。仁宗朝安定繁荣42年,基础于太后称制时奠定。在史书中,对刘氏这样能干的女政治家,有关其政治活动的记载寥寥,即使是正面的描述,更强调其母亲身份,而不是政治家的功绩。
三、被党争裹挟的四太后
北宋中期至南宋初,四位太后相继称制,有趣的是,四后之间有盘根错节的联系,而且都与北宋中期的党争密切相关。
在宋代诸帝中,仁宗得到最高的评价,然而,仁宗朝的内宫却是最不太平的,两次后妃之争都闹得沸沸扬扬。
真宗刘后十分强势,最终“择郭后位中宫。上终不乐之”。刘太后一死,废后便成为与前辈决绝的象征。先是,尚、杨二美人得宠。一日,尚氏于帝前语侵皇后,“后不胜忿,批其颊,上自起救之,误批上颈,上大怒。入内都知阎文应因与上谋废后,且劝帝以爪痕示执政。”皇帝在朝堂上展示头颈伤痕,与里巷夫妇争风吃醋类似,这类画面极具喜感。
士大夫似乎更同情郭后,范仲淹等言官伏殿谏诤,其实主要还是为维护礼教的秩序。郭后在女德方面也遭到恶评。司马光说:“后恃章献骄妒,后宫莫得进,上患之,不敢诘。章献崩,杨、尚并进,后有怨言”。言下之意废后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宰相吕夷简等的支持下,郭后被废。一年后,她不明不白地暴死,年仅24岁。
在士大夫集团的压力下,景祐元年(1034)九月,仁宗只得册曹氏为后。曹氏为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士大夫谓其“生于鼎族,教自公宫”,“性禀柔闲,体含仁厚。援图史以自鉴,节環珮而有容”,即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士大夫对仁宗曹皇后的女德评价最高,然而,这种女人却未必为皇帝所爱。
图10 宋仁宗后坐像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10为清南薰殿藏宋仁宗皇后像。皇后头戴九龙钗凤冠,其翟衣开领较低,腰带及领口、袖口的绣花缀边底色为大红,显得更为鲜艳,而且领缘、冠上及耳饰皆用大量的珍珠,双颊还贴有近肤色的珠钿(图11)。其像有两点和其他皇后像明显不同:一其座椅的搭脑有两个龙头装饰;二左右各立一位着男式盛装的宫女(图12)。女主人显得比真宗皇后年轻,脸形狭长,双颊瘦削,眉眼细长,长相一般,连清秀也谈不上,而表情尤为肃穆,显得有些刻板(图13)。仁宗朝共册立三后,郭氏、曹氏与张氏,郭氏死后复其皇后号,张氏为死后追封,郭、张始终未入太庙仁宗室,此像只能属于曹皇后。
曹后册立不久,张氏便异军突起,她出身乐妓,靠山是真宗刘后的死党杨太后,而且她更聪明可爱,于是再次形成后妃抗礼的格局。张氏恃宠上僭,曾借皇后仪仗出游,曹后爽快地允诺。“妃喜,还以告,帝曰:‘国家文物仪章,上下有秩,汝张之而出,外廷不汝置。’妃不怿而辍。” 宋史书曹后的善迹,往往强调这类皇后忍让的故事。
图14为故宫藏宋佚名《女孝经图》贤明章。该图绘皇帝身着朝服,簇拥的众宦官手持仪仗物品,似乎刚下朝。皇后身着宽袖礼服,仅带一名宫女,迎于室外,恭敬有加。皇后似在低语问候,而皇帝的眼光冷峻,居高临下地给予还礼。如同该图所绘,这样的皇后才符合士大夫的期待。
曹皇后就像大观园中的薛宝钗,表面温婉谨慎,实际手腕高明。她一直在寻找美女进纳给皇帝。范讽知开封府时,有富民告状谓媳被强纳入宫,范讽入宫询问,“仁宗曰:‘皇后曾言近有进一女,姿色颇得,朕犹未见也。’”在范讽的坚持下,仁宗降旨还其女。曹后还育有养女,“养女范观音,得幸仁宗,温成患之。”温成即张氏。适逢当年大旱,仁宗祈雨甚切,张氏一党借机请出宫女,终将范氏排挤出宫。一旦临大事,曹氏亦十分果决。庆历八年(1048)闰正月十八日,卫卒数人作乱。曹后从容布置内侍平定了叛乱。有宫女与叛卒有关系,祈于张氏得以免死,曹“后具衣冠见,请论如法,曰:‘不如是,无以肃清禁掖。’帝命坐,后不可,立请,移数刻,卒诛之。”这确实是一场极蹊跷的兵变,很可能与后妃对抗有关。仁宗对曹后的护驾并不感恩,却借机尊崇张氏,尽管士大夫抗言,仍在当年册张氏为贵妃。册礼于文德殿举行,真宗刘后曾两次驾临该殿已被喋喋不休地批判,如今在此举行册妃礼,士大夫却不敢多言了。仁宗曾几度起意废黜曹后,只是顾忌士大夫的反对未实行。
至和元年(1054),张贵妃突然病逝,年仅31岁。哀痛之下,仁宗追册她为皇后,谥曰温成。仁宗始终不喜欢曹后,其后,张氏养女周氏继得宠。嘉祐元年(1056)正月初一仁宗突然中风,病中曾大呼:“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对此,文彦博以皇帝病中呓语为解。今人或认为曹氏的确有阴谋。当然,政治并不讲道德,重在勇气与手腕。
嘉祐八年(1063)三月辛未深夜,仁宗暴崩,次日清晨,在士大夫的见证下,其侄英宗即位。英宗即位便精神病发作,于是曹太后一度垂帘听政。曹氏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方面要被神经质的英宗挑衅,另一方面又受到外朝士大夫的挤压,上朝曹氏曾“呜咽流涕”。士大夫只是一味劝曹氏忍让,英宗病情稍有稳定,众臣又逼令曹太后撤帘,故曹氏曾怒曰:“教做也由相公,不教做也由相公。”
在士大夫笔下,她仍被怀疑私谋废立,指控约有二:一反对立英宗;二不欲立英宗子神宗,其罪名甚至重于真宗刘后的超越礼制。这些说法主要来自逼太后退位的韩琦家,“其意以为,英宗非魏公不得立,既立,非魏公不得安也。”神宗时,曹氏曾谏止新法,临终时又为苏轼求情。南宋以后,重新评价变法及党争,对曹后的指责不再提起,有关她的佳评也被打上党争的烙印。
实际上,曹氏并不是懦弱无能的女性,她在险象环生的宫中显示出极强的生存能力,在短暂的垂帘听政期间也表现出相当的政治能力。宋神宗即位后曾欲开边,“一日,被金甲诣慈寿宫,见太皇太后,曰:‘娘娘,臣著此好否?’曹后迎笑曰:‘汝被甲甚好。虽然,使汝至衣此等物,则国家何堪矣。’神庙默然心服,遂卸金甲。”这便是典型的曹氏作风,温言软语便道出见识。
图15为南薰殿藏英宗皇后像。皇后只坐椅子的前半,腰板挺直,姿态严谨,衣领比仁宗皇后开得小,露出的颈部更少,而九龙钗凤冠亦华丽无比。其形象给人的第一印象首先是年轻,身材也较别的皇后小,甚至给人以身不胜衣的感觉,沉重的皇冠下一副浓密的眉毛令人注目,透出一股不服输的神情(图16)。英宗在位四年便撒手人寰,皇后只有一位,此像属于高氏无疑,应绘于年轻时。
高氏小名滔滔,出身名门,曾祖、祖父皆至节度使,而且是仁宗曹后的内姨甥女。“天圣中童谣云:曹门好,有好好,曹门高,有高高。”“英宗于仁宗为侄,宣仁后于光献为甥,自幼同养禁中。……时宫中谓天子娶妇、皇后嫁女云。”这似乎是一段佳话,但其背景是,因张贵妃得到盛宠,英宗被迫出宫,即高氏只是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宗室。虽有亲姨倚仗,高氏应亦看透人情冷暖。
与曹氏绵里藏针的性格相比,高氏显得较为强悍。宋人曰:“慈圣光献曹后以盛德著,而宣仁圣烈高后以严肃称。在治平时,英宗疾既愈,犹不得近嫔御。慈圣一日使亲近密以情镌谕之:‘官家卽位已久,今圣躬又痊平,岂得左右无一侍御者耶?’宣仁不乐,曰:‘奏知娘娘,新妇嫁十三团练尔,即不曾嫁他官家!’”高氏此语,一方面对当年的奉命出嫁不满,另一方面亦对曹氏反唇相讥,因高氏生三子一女,自然有底气对亲姨的说教嗤之以鼻。
神宗英年早逝,幼子为嗣,是为哲宗,高氏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立即任用司马光等,推翻了新法,史称“元祐更化”。有关高后在此期间的作为,前人研究已较充分。为避免外朝的猜疑,高氏吸取了刘后执政时的教训,尽量采取相反的措施,然而,猜疑仍是不断。至元祐晚期,逐渐长大的哲宗开始要求权利,自然对祖母产生不满。哲宗后来回忆说,高后与臣僚论事时,“朕只见臀背”。元祐五年秋,高后病重,诸大臣入见,“后曰:‘老婆待死也。累年保佑圣躬,粗究心力,区区之心,只欲不坠先烈,措世平泰,不知官家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辞气愤郁。吕公未及对,哲庙作色叱曰:‘大防等出!’三公趋退,相顾曰:‘吾曹不知死所矣。’”
祸端从“车盖亭诗案”开始酝酿。高后称制后,新党蔡确等被贬。元祐四年,于安州(今湖北安陆)车盖亭作诗十绝,最后一绝赋唐人郝处俊,他曾多次谏武后擅权。吴处厚上疏说蔡确将高太后比为武后,于是太后敏感的神经被挑动了。蔡确被贬至新州(今广东新兴),不久,死于贬所。党争发展至文字狱的方式,旧党大臣也预感到危险,纷纷上疏劝谏,但高太后什么也听不进了。高太后曾解释:“确自谓有定策大功,妄扇事端,规为异时眩惑地。”将“车盖亭诗案”引向最敏感的选皇嗣之事了。高后参与立哲宗,反被诬为废帝,与曹后事何其相似,实际上,刘太后时的宰相吕夷简、曹太后时的韩琦等,都曾自吹定策功劳,并附带贬低太后。蔡确的扬言应该同于前朝大臣,令高后极其不悦,毕竟高氏不像曹氏那么有城府。
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便召还章惇、蔡卞等新党大臣,对高后的指责便铺天盖地而来。这轮进攻是有组织的,不再是夸大居功或贬低太后的私人笔记,而是有证人证言的大案,证人甚至包括高氏侄子,不由哲宗不信。最后起同文馆狱,建言追废高后。“皇太后方寝,闻之遽起,不及纳履,号哭谓上曰:‘日侍崇庆,天日在上,此语曷从出?且上必如此,亦何有于我?’皇太妃同皇太后諌上,语极悲切,上感悟,取惇、卞奏就烛焚之,禁中相庆。”“皇太后”指神宗向皇后,“太妃”指哲宗生母朱氏,母亲的哭谏才阻止追废高后的实施。
南宋初,哲宗孟后仓皇南渡,几年后见到高宗,“从容谓帝曰:‘宣仁太后之贤,古今母后未有其比。昔奸臣肆为谤诬,虽尝下诏明辨,而国史尚未删定,岂足传信?吾意在天之灵,不无望于帝也。’帝闻之悚然。后乃更修神宗、哲宗实录”。因此,这段历史已按南宋的官方基调作了修改。于是,高后得到“人以为女中尧舜”等很高的评价。
图17 宋神宗坐后像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当举朝欲废高氏名位之时,向后挺身而出谏止,可见不是懦弱之人。图17为原南薰殿所存神宗皇后像。神宗在位时只封过一位皇后,即钦圣宪肃向氏。哲宗生母朱氏及徽宗生母陈氏皆母以子贵,在徽宗朝方追封,朱氏谥钦成,陈氏谥钦慈。《宣和画谱》明载,内臣杨日言曾为向皇后写真,而陈氏早亡,只能根据描述追绘。南宋以后,重妾主之别,朱氏与陈氏仍被记为妃子。此像应属于向氏的写真,当时还相当年轻。
向氏为真宗朝名相向敏中的曾孙女,向敏中进士出身。宋笔记曰:神宗时参知政事唐介孙女曾随其姑长公主入宫,“先有戚里妇数人在焉,俱从后步过受釐殿,同行者皆仰视,读‘釐’为离。夫人笑于旁曰:‘受禧也。盖取宣室受釐之义耳。’后喜,回顾主曰:‘好人家男女终是别。’盖后亦以自谓也。” 前朝皇后如高氏、曹氏,皆出身名将之族,而在士人的黄金时代,向氏自然更以书香门第自豪。
治平三年,向氏嫁给尚为颍王的神宗,这门婚事应由英宗高后做主。虽早早嫁入王府,向氏仍不过是名义上的正妻,未生一儿半女。宰相曾布曾说:“‘皇太后自正位号,更不曾生子,神宗嫔御非不多,未闻有争竞之意。在尊位,岂可与下争宠。’太母云:‘自家那里更惹他烦恼,然是他神宗亦会做得,于夫妇间极周旋,二十年夫妇,不曾面赤。’”
入宫之后,向氏一直处于高氏阴影之下,婆媳关系却一直融洽。神宗末,向氏“赞宣仁后定建储之议。哲宗立,尊为皇太后。”哲宗的婚姻自然由母后决定,在百余位世家女中,高后与向后挑中太尉孟元的孙女孟氏。入宫后,两太后又亲自调教。向后说:“初聘纳时,常教他妇礼,以至倒行、侧行皆亲指教。”
图18为南宋佚名《却坐图》,描绘西汉的宫廷故事,宋士大夫谏书中多次提到这个故事。《史记》载:文帝游上林苑,皇后、慎夫人从行,后妃在宫中常同席坐,而袁盎引却慎夫人坐,帝、妃皆怒。袁盎前曰:“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适所以失尊卑矣。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此图虽描绘历史故事,却不见汉人之“席”,帝后所坐的太师椅、绣墩,及文帝胸前的曲领方心等,皆引导观者神游大宋王朝。解说或谓文帝左侧坐绣墩的仕女为慎夫人,然而,文献明言皇后在场,而且这位仕女年龄偏大又头戴凤冠,应是皇后。文帝右面有一位年轻的仕女立于绣墩前,她脚边的绣墩和皇后坐具一模一样,可见,后妃曾并座抗礼,她才是引发冲突的慎夫人。哲宗朝也发生“却座”事件,只是结果不同。哲宗朝亦出现一位极似真宗刘后的刘氏,她“明艳冠后宫,且多才艺”,得到盛宠, 很快升为美人、婕妤,于是常“不循列妾礼”。“绍圣三年,后朝景灵宫,讫事,就坐,诸嫔御立侍,刘独背立帘下,后阁中陈迎儿呵之,不顾,阁中皆忿。冬至日,会朝钦圣太后于隆祐宫,后御坐朱髹金饰,宫中之制,惟后得之。婕妤在他坐,有愠色。从者为易坐,制与后等。众弗能平,唱曰‘皇太后出! ’后起立,刘亦起,寻各复其所,或已撤婕妤坐,遂仆于地。怼不复朝,泣诉于帝。内侍郝隋谓婕妤曰:‘毋以此戚戚,愿为大家早生子,此坐正当为婕妤有也。’”这段记述将后妃争座描绘得有声有色。
“元符二年秋七月,诞降皇子,贵妃刘氏所属嬖人之子也,刘氏以为己子。”看来,此刘氏模仿了彼刘氏。而孟后仅有一女,患病医药无效,皇后姊遂携符水入宫欲施巫术。孟后一见大惊失色,曾主动告诉哲宗,皇帝只是淡淡说“此人之常情耳”。刘妃一派借机“阴造奇语以售谤”,说皇后曾行巫蛊,遂成大狱。“皇城司鞠之,捕逮宦官、宫妾几三十人,榜掠备至,肢体毁折,至有断舌者。狱成,命侍御史董敦逸覆录,罪人过庭下,气息仅属,无一人能出声。敦逸秉笔疑未下,郝隋等以言胁之。敦逸畏祸及己,乃以奏牍上。”此狱的残酷不亚于汉代,更惨于仁宗朝。绍圣三年九月“乙卯,废皇后孟氏为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赐名冲真。”
与郭后一样,孟氏得到士大夫的同情,才得以逃生。但向太后批评说:“自家左右人做不是事,自家却不能执定,得是不为无过也。”士大夫亦评“忧在进贤,岂可与嫔御争宠。”则其女德评价亦同于郭后,认为其被废亦有道理。
不久,哲宗欲立刘氏为后,虽遭到士大夫的反对,但其声势已远不及仁宗时。反对方以邹浩为代表,“右正言邹浩上疏极谏,坐窜。” 面奏时邹浩曾说:“分不可逾,其犹冠履。如太妃之有陛下,于今日太妃而已。母以子贵,非此之谓欤?又况非其所出者乎?”邹浩说破一个事实:即刘氏并没有生儿子,皇子是其殿下“嬖人”所生,这一点尤为刘氏痛恨。废孟氏亦以党争为背景,新党借此案大贬旧党大臣。刘氏册立成功,令新党扬眉吐气:“是日天气清晏,(章)惇巍立班中,倡言曰:‘今日之事,上当天心,下合人望。’”
然而,哲宗刘后的运气不够好,先是幼子夭折,哲宗又突然暴崩。神宗向后再次面临选立皇嗣的险境,向后在朝堂上与大臣发生争议:章“惇厉声曰:‘以礼律言之,母弟简王当立。’皇太后曰:‘老身无子,诸王皆是神宗庶子。’惇复曰:‘以长则申王当立。’皇太后曰:‘申王病,不可立。’惇尚欲言,知枢密院事曾布叱之曰:‘章惇,听太后处分。’皇太后决策立端王,是为徽宗。”
徽宗初入宫,别无依靠,恳请向后垂帘听政。向后眼见高后的困境,肯定也听说对曹后的恶评,当然不肯再涉险境,垂帘之初便声称:“才俟国事稍定,卽当还政,”称制之后,向氏也并不指望有多大作为。笔者一度以为在称制五太后中向后是唯一未被指责的。然而,后见宋笔记载,南宋史书中仍有北宋末留下的痕迹,即指责向后在皇嗣选择时有不当言行,只不过被南宋史官删除,后人看不到了。
向后垂帘不久,当即要求复孟后,废刘后,在曾布等劝谏下方两存之。“是日,瑶华以犊车四还禁中。至内东门,太母遣人以冠服易去道衣,乃入。”从此称孟为“元祐皇后”,刘为“元符皇后”。这期间,刘氏借腹生子的案子又被翻了出来,当时不了了之。至崇宁初,徽宗亲为刘后说话,于是邹浩等旧党又被重责,孟氏再度被废出宫。
然而,到徽宗后期,刘后却不得不死了。政和三年“二月,崇恩太后刘氏暴崩。后负其才,每曰:‘章献明肃大误矣!何不裹起幞头出临百官?’上尝谓蔡京曰:‘朕前日大病,那个便有垂帘意。’那个者,谓后也。……议将废之,而太后已崩,盖为左右所逼,自即帘钩而缢焉。” 徽宗早坐稳了龙椅,她不可能垂帘听政,给她安上的罪名,居然包括羡慕真宗刘后。刘氏死时年仅35岁,死得不明不白, “左右”为何逼刘氏自尽?因孟氏巫蛊案曾令其殿下大批宫女、宦官受害吗?
靖康二年,金军攻入开封,后妃公主等全被掳往北漠,被废的孟氏因在城外而幸免,却从此开始更为传奇的余生。金军退后,张邦昌迎入孟后,借助她来稳定局势。孟氏告天下手书曰:“繇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兹为天意,夫岂人谋?”此处用二典,将康王赵构比为复国的晋公子重耳及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孟后受过很好的教育,亲手书诏也是可能的。康“王即皇帝位,改元,后以是日撤帘”,称隆祐太后。
建炎三年,苗傅、刘正彦发动兵变,逼孟后听政,请立高宗幼子。“太后曰:‘今强敌在外,我以妇人抱三岁小儿听政,将何以令天下?’” 她一边安抚叛将,一边联系勤王将领,助高宗成功复位,并及时将权力交还赵氏男性后嗣。
图19 宋哲宗皇后像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19为南薰殿旧藏的宋哲宗皇后像。女主人约五十多岁,未着华冠朝服,作道姑打扮,一簪束发,素面朝天,此为孟后无疑。据文献,孟氏第一次复后位时曾去除道衣;第三次入宫不久,一路颠沛流离,很可能一直身穿道袍。绍兴元年四月,孟后去世,享年59岁,谥“昭慈圣献”。谥四字者皆为曾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时朝臣建议撤去哲宗室的昭怀刘氏位,“上乃为挽诗曰:‘有美三宫德,无嫌并后心。’前一日出以示从臣。”因高宗反对,刘后仍配哲宗室,但次于孟氏。
南宋朝廷刚刚安顿下来,孟后即提出史书指斥高后的问题。绍兴以后,修订史书方提上日程,在为高后昭雪的同时,有关孟后的记述也被改写。高宗君臣多次谈及当年巫蛊案,赵“鼎曰:‘借使实有之,止是妇人求媚之事,与前世巫蛊咒诅不同,何足深罪。’上曰:‘然。’”为改修史书定下基调:即孟氏于妇德方面不足,但错不至于废后。
清张庚《图画精意识》载,曾见元王振朋作《历代圣母贤妃图》,共绘八母,“宋有其四,而孟后得预焉,则后之贤声且远播于敌国矣。”宋四后像为杜太后、仁宗后曹氏、英宗后高氏与孟后。杜为开国君主太祖之母,其余三后皆曾垂帘听政。绘孟后伏案作诏的场景,则孟后的功劳主要是确认赵构即位的合法性。神宗向后仅参政六月,不提尚可,而没有最重要的真宗刘后尤为奇怪。不选真宗刘后,应和宋士大夫对她的评价有关。
一有风吹草动,孟后仍免不了被指责有野心。建炎四年十二月,范焘“上疏讼(孟)忠厚与太母共养渊圣皇帝之子,藏之别室。” 所谓“渊圣皇帝”指被俘的钦宗,范焘曾为宁远军节度使,孟忠厚是孟氏的侄子,曾为其部下,因请赏发生矛盾。南宋初朝廷尚风雨飘摇,孟氏被节度使告发,足令其惊心动魄。高宗驳回曰:“英宗、慈圣及哲庙、宣仁,皆以人离间,故使疑谤,上累两朝,朕不得不惩。”可见,当时的形势近似于英宗与曹氏,哲宗与高氏的矛盾。四月以后,孟氏病逝。
自真宗刘后之后,四位皇太后相继垂帘听政,皇朝需要这些年长女性来证实皇嗣的合法性,然而,称制五太后无一幸免,都曾被指责有篡位野心为预防后宫干政。对于真宗刘后,为向新继位皇帝表功,便夸大某个人或本集团防止女祸的作用,往往会丑化刘后的形象,或在基本事实之上夸大其词,甚至有捏造事实的部分。即使是得到较高评价的仁宗曹后与哲宗孟后,都曾被指责或怀疑擅自废立皇帝,而对英宗高后的指责达到最高峰,其皇太后封号亦险些被追废。这样的政治空气自然对太后执政的历史记录有所歪曲。今人在考察这段历史时需要甄别史料,似不必向士大夫学舌,跟着他们盲目指责母后执政。
(本文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原文标题为《宋代称制五太后的画像及历史书写中的社会性别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