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广东占据了全国一线城市的半壁江山,GDP总量更是蝉联全国第一。广东成为了发达地区的地理代名词。
但放眼全省,占地比重超过七成的非珠地区的发展水准,却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时任广东省委书记曾扼腕,“全国最富的地方在广东,最穷的地方也在广东。这是广东之耻,是先富地区之耻。”
偏居粤西北一隅的三连地区便是一缩影。
三连(连州、连南、连山)在广东省的位置
图源:自制
粤桂湘三省通衢
南岭横亘湘粤赣桂四省,是岭南和中原的天然屏障,是珠江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分水岭,在今天也是分隔湘粤两省的自然边界。
永连公路湘粤界
图源:作者
粤北和湘南的联络却未因南岭的存在而被阻断。南岭虽说险峻,南北两边却有许多谷地和镒口相连,还有众多发源于山川的河流,形成了后来南北相连的通道。
发源于湖南九嶷山的连江,是珠江三大支流北江水系的组成部分。当地人称其为小北江,在河运时代,是沟通粤西北和珠三角的动脉。
茶亭古道和星子古道沿河谷而修建
沟通了南岭两边的粤北湘南
共同组成了南粤古驿道
是三连的经济血脉
图源:自绘
先秦时期起,三连便长期受南岭以北的州郡管辖,和湘南地区同处一行政区。秦朝时三连便属于长沙郡。
秦末赵佗带兵南下,以南岭为天险自立南越国。到了实行郡国并行制的西汉,南越国被保留,但汉高祖继承秦制,在原长沙郡基础上分设桂阳郡(郡所在今湖南郴州),桂阳县治则在连州市。三连如同一把锲子直插岭南地区,给南越王造成不少困扰。
这种犬牙交错的区划,一直持续到唐朝后期。
唐中期的区划设置
桂阳县域深入岭南道
图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由于长期受长沙、桂阳等北部郡国管辖的缘故,以及地理上的临近湖南。三连地区的饮食与湘菜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加之客家族群聚居粤北,三连菜系糅合多家之长。
不同于广府人(所谓的正宗广东人)推崇清淡饮食,三连在地人的口味大多偏重偏咸,甚至无辣不欢。
刘禹锡任连州刺史时曾言:“观民风与长沙同祖习”。正如韶关南雄人嗜辣,连州人也不遑多让。烟熏腊肉与牛杂,是三连人的最爱。县城街头随处可见东陂腊肉和连州牛杂的招牌。
火到小红书的连州牛杂
图源:小红书@snowwhitebobo
虽然三连与广西接壤,也有绵长的边界线,但由于西边的山岭更为峻峭,人烟更为稀少,没有形成如上述较大规模的运输干道。据《连山县志》记载,至清末前,连山仅有一条通往广西贺县的属桂岭墟驿道。
也正因连贺两地鲜少交流,连山县西南端的上帅镇一度成为横跨两省的红色革命根据地,桂东解放总队贺连大队就活跃于此。
上帅镇虽与广西贺州接壤
但两地间却没有相连通的公路
图源:作者摄于连山上帅镇
三族同欢
历史上先有连州,再有连山,最后才有连南。
连山全称为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连南为连南瑶族自治县,连州则是一县级市,其中辖有两个民族乡。
壮族在范围较广的百越地区历经分化、重组、融合而成,是连山土生土长的族群。瑶族则在隋唐时期,从湖南一带陆续南迁至三连,宋元时期就已成为连南的主要族群,发展出了特殊的社会组织形态—“瑶老制”。
瑶老议事堂
图源:作者摄于连南千年瑶寨
三连长期自成一体,时而分出连山郡/县。
到了清代,为更好地对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管辖,连山县升格为连山绥瑶厅,原理瑶同知也改为理瑶军民直隶同知。
中华民国延续这套体制,在当地创立了瑶务处。
清朝嘉庆年间广东北部区划图
三连一阳区划建制雏形形成
图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抗战时期,随着广州的沦陷,省政府曾几度迁往连县。连县始终没有落入日寇之手。
随之躲避战乱的,有十余万来自沦陷区的难民,还有大批的学校、工厂。
他们为连县带来了广府文化,使得粤语取代粤北土话,成为连县城区通用的方言,使得当时的连县城,叫做小广州。
战后相当部分的珠三角移民没有回乡,在连县扎了根,在连州市区等地形成了广州话的方言岛,为连县的发展贡献了力量。
广东省方言分布图
图源:知乎@ZHBZHH
此外,客家人主要分布在三连南部,多由粤东迁入,占三连人口20%左右。受强势的粤语文化的影响,连州客家话逐渐式微。
现今的三连的行政区划,以民族聚居情况为基础,以及大致的山川形便来划分,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基本确定了今日的建制。
连南这一地名于1946年始创,原连州的三江城独立成县,被设为新的连南县政府驻地,连南县囊括了三连地区大多数的瑶族聚居区。
连山由于毗邻广西,以壮族人口居多。连州市则以汉人为主,比例高达98%,且三连地区的河谷盆地,大多位于连州市境内。
三连内部行政区划
大致遵循了山川形便原则
有意思的是
连山和连南的县城离县界都很近
图源:自制
连山与连南由于特殊的民族聚居情况与山岭连绵的地形,其人文和自然风貌与广东其他县市大有不同。
连山县城凭借其民族风情,成功打造“壮瑶山城”的旅游IP;连南则开发出了享誉广东的4A景区千年瑶寨。
本地人司空见惯的事物,在外地人看来处处是风景。壮族风雨桥、瑶族长鼓柱、盘王图符等壮瑶文化元素,穿插在两县的每一个角落。
无处不在的民族文化元素
图一:连南千年瑶寨
图二:连南县城一角
图三:连山县城一角
图源:作者
连道难
连州地名中的由来有四,一是盛产黄连,二是群山连绵起伏,有“连万山为一山”之说,三是盛产铅锡矿,“铅锡璞名曰连”,四是当地交通阻塞,人们渴望车船畅通,与外相连。其中的二者,倾诉着“连道难”。
群山环绕的连山县城
县城几乎没有扩张空间
图源:编辑自奥维地图
虽然三连地区是三省通衢,连州驿道是岭南古驿道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北人南下往往取道赣粤边界的大庾岭,进入韶关南雄的梅关。三连并不受青睐。
今天三连的对外联络通道建设仍然十分滞后,堪称广东省的“阿卡林”。夹在湘粤桂之间的三连,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三不管”地带。
多年来,连州和珠三角的联络通道,是由一级公路改建而成的清连高速,其通行效率十分低下。2021年底,广连高速才建成通车,但其定位是出省通道,距连州市区超过30公里,并不便于连州市民通行。
三连的高速公路都是南北走向
东西走向的公路都是V字型国道
图源:自制
此外,三连至今尚未开通东西走向的高速公路,前往邻近的广西或者本省的韶关,只能选择绕大圈的国道。去韶关想走高速需要取道湖南。
至于铁路,三连可谓是广东省内铁路网最大的空白。以连州市为中心,距最近的高铁郴州站和怀集站,均超过130公里。
传了很多年的广清永高铁,至今尚未落地,国铁集团在其城际功能或通道功能的定位上未有定论,站点选址尚在调研中。
高速铁路远远地绕开了三连地区
三连进入高铁时代遥遥无期
图源:自制
唯有千山画不如
刘禹锡曾被贬为连州刺史,期间在连州写下诗词若干。“剡中若问连州事,惟有千山画不如”,是对推窗满目皆青山的赞美;而“无穷绝境终日游”,则是对连州偏僻落后的感叹。
三连在广东省内,并不是离珠三角最远的县,甚至被划为广州都市圈的一员。
三连比粤东西两翼更近珠三角
图源:自制
但不同于东西两翼有沿海地区加成,加之乐昌、梅县等粤北县城有机场、高铁等交通枢纽。且三连离地级市清远市区超过2小时车程,清远对其带动力度微乎其微。山区+连道难的双buff成为了三连经济发展的最大阻碍。
无人问津的连州游乐园
图源:作者
时至今日,麦当劳尚未进驻连州市,连山连南甚至没有肯德基。连南县民想去看电影,只能去瑶族博物馆的放映厅。至于体量更小的连山县,还停留在影剧院的年代。走进连南连山县城,时光仿佛回到二十年前。
佳兹堡是连南县城的“KFC”
价格亲民分量足
契合当地消费水平
图源:作者摄于连南县城
至于本地教育。近两年当地的高考状元依靠少数民族加分政策和广东地方专项计划,都进不了985大学的门,深大是其天花板。只要有条件,家长千方百计送其孩子去清远市区或者真珠六市就读。
发展何去何从?
连州市区
图源:视觉中国
根据广东统计年鉴2021,在人均GDP上,连州、连南、连山在全省124个县区中,分别排在第84、85、89位,其中连山县的人均收入为40074元,而同年全国人均收入为1.1万美元。
在经济体量上,连山与连南分别排在全省倒数第2与第3的位置,被佛山东莞随便一个镇吊打。
连山县的金子山
又称为广东雪乡
图源:小红书@1078545225
旅游业和农业是三连的支柱产业,三连是广东为数不多冬天下雪的地方,每年隆冬腊月,大批珠三角游客络绎不绝,争相领略广东雪乡的风光。
由于三连地处南岭南麓,是广东重要的水源地,重工业被严格限制,加之交通不便,其工业发展迟滞。
连南县城夜景
图源:作者
近年来,连州试图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大力建设建滔(连州)信息产业科技园。
在农副产品方面,正全力打造连州市菜心省级现代化农业产业园,做大做优本土农业品牌,如入选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的连州水晶梨、连山大米、东陂腊味等。
农副产品高风险低利润
需要大力的政策扶持
图源:小红书@713771733
然而当下的招商引资谈何容易?三连远离市场地和原料供给地,产业基础薄弱缺乏规模效益,高技术人群又如何能被吸引至三连就业?
科技园能否成为拉动三连发展的引擎,还是个未知数。
审慎乐观以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