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任白宫主人的欧行“印记”
向长河(国际问题学者)
过去一周,美国总统拜登对欧洲进行的旋风式访问是国际社会关注的热点之一。新世纪以来,从小布什到奥巴马,从特朗普到拜登,白宫主人访欧留下的外交“印记”可以折射美欧关系的走向,让人颇为感慨。
2001年的北约布拉格峰会上有两个镜头耐人寻味:美国总统小布什单独与英国首相布莱尔举行了会晤,但却断然拒绝与德国总理施罗德面对面会谈。当时,美欧之间围绕伊拉克局势、多边主义等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英国则高举“英美特殊关系”大旗,在跨大西洋关系中扮演“和事佬”的特殊角色。这两个镜头为新世纪伊始美欧关系的嬗变提供了生动注脚。
冷战时期,尽管美欧之间也存在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但由于需要共同面对苏联阵营的威胁,矛盾被掩盖下来。冷战结束后,欧洲及世界形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在欧洲,它利用由其主导的北约作为工具极力向东扩展势力,进一步挤压俄罗斯,削弱其力量,并加强对整个欧洲的控制。由法国、德国倡导的欧洲共同体也想抓住这一难得的历史机遇,进一步推进欧洲联合,争取作为“平等伙伴”与美国分享欧洲事务的主导权。这是两条相悖的战略取向,美欧双方控制与反控制的矛盾日益尖锐化并且不断显露出来。
“跷跷板”在新世纪之初失衡。欧盟成为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一体化程度最高的地区性国家联合体。这不能不引起美国的高度警惕,因为美国的战略目标是防止世界上出现任何一个能够对其独霸地位提出挑战的力量。它对欧洲一体化进程的立场从过去的支持、默许逐步转为防范、牵制。比如,美国公然打压欧元以维持美元强势地位。又比如,对欧盟筹建独立防务,美国先是提出“三不”要求,即与北约不脱钩、不重叠、不歧视(非欧盟北约国家),继而公开反对并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用北约快速反应部队顶掉欧盟拟建的快速反应部队。
上述背景从战略格局上决定了新世纪美欧关系发展演变的内在逻辑。2003年打响的伊拉克战争成为“试金石”,以法国、德国为代表的西欧国家反对对伊动武,英国及东欧国家则支持美国,引发了美国“新、老欧洲”之说,以求达到“分而治之”。
“新、老欧洲”之说有双重含义,既寓意法、德等“老欧洲”不足以再与美国为伍,又暗示“新欧洲”是美国在外交、安全方面的“伙伴”。伊战后美国采取的一系列举措都体现了这一政策调整。美国有意冷落、怠慢“老欧洲”,甚至扬言要“严惩”法国,与此同时极力拉拢、抬举“新欧洲”。于是,在伊拉克战争后的首次欧洲之行中,小布什总统把波兰作为出访欧洲的第一站,目的是褒奖“新欧洲”对伊战及伊拉克重建的积极作用。
2008年奥巴马作为美国政治“黑马”横空出世让欧洲人喜出望外。那年夏天,尚只是民主党候选人的奥巴马在柏林市中心勃兰登堡门发表演讲,有近20万民众自发来到现场聆听,如同摇滚音乐会,让身处现场的笔者十分诧异。
次年4月,入主白宫的奥巴马首次访欧,出席在捷克首都布拉格举行的欧盟—美国峰会,其在布拉格市中心广场发表建设“无核世界”的演讲,让许多欧洲人如痴如醉。笔者当时就在演讲现场,感到奥巴马提出的目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美国是世界上最大、最先进的核国家,想永远称霸世界的美国怎么可能“挥刀自宫”废除核武器呢?完全不切实际。然而,时代的吊诡在于,仅凭这个“画饼”式演讲,不久挪威的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将2009年和平奖授予当选总统不到一年的奥巴马。奥巴马时代,美欧关系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摩擦,尤其是经贸领域,但总体上大面子还过得去。
特朗普入主白宫之后,美欧关系陷入冷战后的深渊。特朗普公开拒绝与德国总理默克尔握手,屡屡抛出的“北约无用论”“脱欧有理论”“德国欠钱论”,招致了欧洲人普遍的反感。特朗普种种“退群”“退约”行径,更是让崇尚多边主义的欧洲极为失望。前些年,全世界骂特朗普最厉害的地方,欧洲恐怕排名数一数二。
俱往矣。拜登当选似乎让欧洲人想起奥巴马当年入主白宫时的憧憬。此次首访欧洲,从G7峰会到北约峰会,从访问英国到与欧盟领导人会晤,拜登打出了重建互信、“美国归来”之类的口号,但欧洲人并不完全认同拜登的理念。
一方面,欧洲很给拜登面子,表面上美欧“团结秀”做得还不错,美欧在解决部分双方贸易、投资、市场保护、气候变化等问题上取得一些进展。但另一方面,欧洲对美国政府政策的延续性抱有怀疑,对美方极力鼓吹的“大国竞争”并不认同,一些欧盟国家领导人公开提出异议。因此,欧洲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不愿追随美国与中俄对抗,美国想把欧洲绑上竞争战车的图谋恐难得逞。
总之,美欧之间控制与反控制的角力依然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