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聚焦·乡村规划师】
重塑村落 再拾乡愁
——走近青年驻村规划师群体
光明日报记者 安胜蓝 光明日报见习记者 殷泽昊 光明日报通讯员 舒天楚
他们有极具洞察力的眼睛和高度清晰的头脑,是比村民更了解村子的人。
驻村规划师就像寻宝者,一头扎进乡野,以“新村民”的视角,发掘出乡村的禀赋潜力,为其量身定制一份通向美好未来的梦想地图;他们又像一个护航者,以“陪伴式规划”,深度参与到乡村成长过程中,帮助其建立发展的良性机制。
“驻村规划师在整个乡村振兴事业中是前端触手、是政策落地的执行者、是传递资源的桥梁纽带。”90后驻村规划师张楚苑这样形容自己的职业。
“十四五”规划开局起步,乡村振兴全面实施,乡村成为青年实现价值的新热土,更催生了乡村规划师这一新职业,其中便有长期扎根乡村的驻村规划师群体。从产业资源、机制创新到文化创意、生活美学,他们用智慧和汗水改造乡村面貌、守护乡土文脉,为乡村筑梦。
在万涧村,由中规院党费捐赠、土上建筑工作室设计的萤萤公益书屋,是孩子们的学习空间。上图为书屋屋顶的“气泡窗”,下图为书屋内景。受访者供图
每个人都有乡村梦
成为驻村规划师,最需要的往往不是亮眼履历和专业背景,而是坚定的理想与热爱。
“你一个留洋归来的高材生,怎么跑到乡下去啊?”这是李棣在成为驻村规划师之初,听到最多的质疑。
李棣是柏林工业大学建筑学硕士,毕业设计曾获德国建筑师协会杯2017优秀毕业设计奖提名,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建筑设计师,却在归国后选择加入中国扶贫基金会,从事乡村规划设计工作。2019年,他又和同事共同发起成立公益组织“大城小村”,致力于城乡社区营造,促进城乡基础设施和人文环境的发展。这个团队的8名初创成员里,有4位是归国留学生。
“每个人都有一个乡村梦。”李棣这样解释自己的初衷。城市的快节奏生活让人不免浮躁,来到乡村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我的乡村梦是一种成就感,建筑设计不能只重视高大上的标志性建筑,还应该服务基层,促进社区的人居环境改善。”
李棣坦言,做驻村规划师需要情怀,但不能只有情怀。成立两年的团队还处于起步阶段,资金是最大的瓶颈。许多成员也曾迷茫过、退缩过。让他们坚持下来的,是乡村振兴的机遇。
“发起是为了初心,坚持是为了发展前景。”李棣说,“十四五”规划提出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未来的乡村建设要丰富乡村经济业态,优化生产生活生态空间,持续改善村容村貌和人居环境,在这些领域,青年驻村规划师大有可为。发掘乡村潜力,让青年在乡村也能实现自身发展,形成良性循环。
与李棣的“当机立断”不同,今年刚从北京大学社会工作专业硕士毕业、就职于中国城市规划设计院的张楚苑,经历了更多“纠结”。
在乡间,刘琳(前排左三)和张楚苑(前排右一)与孩子们在一起。受访者供图
从2015年起,张楚苑一直参与乡村支教工作,让城市里长大的她对乡村的认知有了很大的改变。“我曾以为,乡村很穷困、很偏僻、很闭塞。融入其中才发现,乡村很有活力、很有底蕴,那里有乡愁、有文化血脉,是真正能够实现价值的地方。”她感慨。
真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迷茫了。公务员、国企职员、中学教师,她手里的每一个工作机会,待遇都超过驻村规划师,父母也希望她返家工作。一边是自己热爱的乡村工作,一边是现实,她反复“横跳”——“这个选择太难了!”
“我意识到,乡村工作是我真正热爱的工作,也是我的情感寄托。”大哭了好几次,张楚苑作出艰难却坚定的决定:“我要留下来,不会再改变了!”
入职后的张楚苑来到安徽省潜山市万涧村,和团队一起开展传统村落保护试点工作,改善村庄基础设施建设、探索村庄社会治理、发展乡村旅游产业。每天,她都和家人分享在山里的快乐,在朋友圈写下驻村小日记,乐在其中。
“乡村振兴需要强有力的执行角色。有了美好愿景,就需要我们驻村规划师不断努力,让愿景变成现实。”张楚苑说。
人是规划的尺度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样,驻村规划师置身乡村,成为村民的一员,用人和人之间情感的连接线,编织出美丽乡村的规划蓝图。
“我进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社交。”中规院(北京)规划设计有限公司的90后驻村规划师刘琳是安徽省潜山市万涧村传统村落保护项目的在地负责人,扎根三年多,这里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万涧村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村落,70多栋传统民居是皖西大屋的典型代表,其中还有两处省级文保单位。刘琳刚来时,建筑状况堪忧,“没有一处是不漏雨的”。村里山多地少,大部分年轻人外出务工,老人孩子留守,空心化现象突出。
经过调研,刘琳提出:引导村民以房屋、土地山林和资金入股成立合作社,修缮老屋同时发展乡村产业。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争议顿起。有观望的,有拒绝的,还有人怀疑刘琳团队是“骗子”。
“归根结底是信任不够。”刘琳找到了症结。从此万涧村多了一个叫刘琳的村民——顶着烈日或暴雨,参与生态黄菊栽种、采收、包装销售,一同劳动让村民们逐渐接纳和喜欢上了这个真诚的姑娘。
二○二○年八月,“大城小村”团队在广东省韶关市新龙村发起“毗邻行动”,邀请青年建筑师与村民共建美好乡村。图为青年建筑师付胜刚设计的游客接待凉亭。受访者供图
建立了信任,就有了开展工作的基础。村民们向刘琳打开了话匣,提出他们的建议和需求,规划方案不断修改完善,获得村民的认可。“回味乡愁”合作社建起来了,杨家老屋、杨家大屋等流转的老宅得到了修缮,杨家花屋被打造为集餐饮、会议、住宿多种功能于一体的接待中心,吸引了省内外游客。
在刘琳眼中,“纯粹做物质空间太简单了”。比物质条件改善更令她欣慰的是人的变化。有远见的规划、有人情味的空间,不断融入村民们的生产生活,丰富了村民们的生活体验。
在刘琳团队为万涧村建立的公众号“回味乡愁”里,记录了村里的精彩瞬间,有村晚、传统花灯节、书屋公益活动,还有村民们自己创作的散文、诗歌,曾经寂静的“空心村”有了人气。村民们重新认识了脚下这片土地,乡情得到了充分表达,村民的文化自信日渐增长。
“乡村规划的工作是人的工作,驻村规划师的情感劳动强度很高。”张楚苑说,规划一个村落是为了让村落变成村民想要的样子,让它变得更好,让古建筑保存下来,让传统文化不要丢失。曾经害羞的村民找到了自豪感,这是极具价值之处——“以人为规划的尺度,‘以生命影响更多生命’,最终得到的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美好共处”。
让乡村规划活在村民的生活里
项目规划和起步阶段,驻村规划师往往全程参与,“陪伴”它成长。而他们离开后,项目如何持续运营、继续发展?这是对驻村规划师的深度发问。
李棣认为,形成可参与、可持续、可复制的模式至关重要。在项目规划的时候,就得考虑到使村民在项目中不仅获得利益,还要获得技能,成为项目的运营主体。
“现在一部分建筑设计者喜欢在乡村做所谓的‘网红建筑’,我对这样的方式不太认同。”李棣说,“‘网红建筑’是很漂亮,能吸引流量,但往往只满足了设计者的自我表达。村民不能从中受益,也无法复制其模式,这样的建筑不符合乡村实际需要。”
广东梅州,经过提升改造后的美丽乡村。新华社发
把规划落在村民身上,这是李棣团队的理念。前期大量调研,把握村子的实际情况、可开发利用的资源,在设计中倾听村民意见,为村民量身定制。落实规划的时候,尽量交给村民去完成,给予他们充分的参与度,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熟悉和掌握这一套模式。
“村民们做的东西不一定那么精致,甚至有点‘土味’,但有他们参与的模式,才是最适合当地的模式,才能长期运行。”李棣说。
刘琳、张楚苑的团队也在探索长效机制。她们的思路重点放在培养村民团队上,形成以村民团队为运营主体的模式,为乡村赋能。在万涧村,她们把留守妇女动员起来,成立了“涧行者”乡村服务发展中心,让她们负责对接资源、组织培训、推进改造项目,并提供针对老人、儿童的志愿者服务。
“现在很多事儿我都不用操心了。”刘琳说,“我们适时往后退,让村民往前走,乡村规划才能活起来。”
项目成熟,交给村民独立运营,驻村规划师“撤退”,并不意味着结束。一个村子不是终点,驻村规划师们有更高远的目标——站在县域、省域乃至全国的视角,形成可以推广的乡村规划模式。
目前,李棣和他的团队正利用城市和乡村的双重优势,探索城乡之间的资源互补,尝试建立城乡之间的联动。他们还招募青年志愿者、举办青年乡村实践活动,号召更多城市青年与乡村连接,为乡村带来资源。刘琳和张楚苑的团队一直在总结经验,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同行交流,将技术和模式打磨得更为成熟,通过示范试点带动更多地方。
“‘驻村规划’很像创业,我们在探索中形成经验。”张楚苑说,“乡村规划需要各行各业的参与,希望未来有各个领域的力量加入,让更多村落成长起来。”
《光明日报》( 2021年08月17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