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岁的她至今依然是后辈眼里的“女神”
本报记者 张冰清
通讯员 孙美燕 魏安东 孙杜鹃
90岁的郑宝琴如今住在富阳瑞丰老年公寓,眼睛几近失明。
她请别人把10元、20元、50元的钞票分别扎成一捆捆,默默记在心里,到超市买生活用品时,就摸着从中抽出相应的数额结账。
郑宝琴是浙大妇院原产科副主任,她这双眼睛,曾捕捉过不易察觉的病变,温暖过陷于危急中的产妇,鼓舞过手足无措的学生,挑选过手工缝制的旗袍……如今,却因高血压引起视网膜病变,只剩下了隐约的光感。
然而一俟她谈起学医、从医的往日时光,我们却马上从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闪耀的光芒。
幼年被医生从鬼门关拉回
发奋成为了最小的医学生
拜访郑老那天,遇上降温,老人穿了一件黑底红花的棉袄,搭配一条色彩鲜艳的丝巾。“我平时不穿棉袄的,早知道你们要拍照,我就穿好看点了。”她像小孩般撒娇道。
郑宝琴爱漂亮,这是浙大妇院老员工都知道的。老年公寓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她和老伴结婚60周年时的合影,一个穿唐装,一个穿旗袍,笑眼盈盈,那是她最中意的服装样式。
几年前,她视力严重退化,同样年迈的老伴无力照看,她就在同事推荐下住进了富阳的老年公寓。虽然眼睛不好,但她完全不需要别人搀扶,早餐后独自摸索着乘电梯下楼,走到花园散步。
初来乍到的我们见状,不禁大惊小怪,生怕她摔着磕着。老人却一脸淡定:“这里我比你们熟。前几年,我还自己搭公交车回医院参加活动呢。”
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蓬勃、顽强的生命力,曾险些在9岁那年凋零。
郑宝琴1931年生于江苏常熟,祖父经商,祖母是秀才的女儿,父亲大学学的是外语。日军入侵后,一家人逃到上海,父亲靠一口流利的英语应聘到一家中美烟草公司,全家住在法租界。
9岁那年,她高烧一周不退,一个江湖郎中只留下一句话,“另请高明”。晚上,母亲守着上半夜,祖母守着下半夜,都觉得她命不久矣。
父亲请来一个学医的中学同学,每天为她注射葡萄糖、配药,硬生生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时我病得皮包骨头,居然还活了下来,觉得医生特别伟大,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当医生。”
16岁,郑宝琴如愿考上医学院,成为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
每晚泡一杯浓茶挑灯夜读
急诊后回家儿子不见踪影
虽然年龄小,但脑瓜灵,郑宝琴学习、实习时都深得老师喜欢。后来毕业分配到浙江省妇幼保健院(今浙大妇院)。档案显示,当年她是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的。
那时,年轻的她和初建的医院都处于起步阶段,犹如新生的婴儿一般蹒跚学步,相伴着一起茁壮成长。她白天忙于临床实践,晚上如饥似渴地看书,不看到12点不睡觉。
每晚,她宿舍的书桌上都放着一杯浓茶,杯子里一半都是茶叶,只喝两泡就倒掉重泡。后来浓茶失效了,她又换成咖啡提神,以至于睡眠质量一直不佳。同事甚至开玩笑说,晚上有急诊就找郑宝琴,她不睡觉的。
当时浙大妇院有一个抢救小组,只要接到全省急危重症产妇的求助,省卫生厅就会派车送医生下乡治疗。郑宝琴自告奋勇成为小组的四位成员之一,“我不晕车,跳下车就能进手术室开刀,不影响工作,我不去谁去?”
有一次,诸暨一个产妇情况危急,当地医生束手无策,她和同事连夜赶了过去。只见产妇脸色蜡黄,持续出血,她当即判断是妊娠合并急性肝损伤,第一时间组织手术。
手术结束时已是后半夜,她在病床边一直守到凌晨,观察出血情况和生命体征,确保产妇已脱离危险。“我就是这种性格,一定要看到治疗效果才放心。”
还有一个冬夜,正在宿舍休息的郑宝琴接到急诊通知,她丢下熟睡的小儿子赶去医院抢救。等抢救回到家,床上的小儿子不见了,她找了半天才发现儿子滚到了床底下,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
“别人对我说,你不心疼啊,这么小的孩子,大冬天夜里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心疼肯定是心疼的,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只能给他捂捂暖,擦干净。那时候大家工作都是很拼的。”
容易混淆的胎位她能够轻松辨别
因旗袍和中非总统夫人结下友谊
时隔多年,浙大妇院原护理部主任周杏仙还把郑宝琴当“女神”来崇拜,“当时产科主任是刘天香院长兼任的,郑宝琴是副主任,日常产科工作都是郑主任主持,她是我们产房的‘定海神针’,每次遇到困难的生产,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周杏仙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部分产科医生还不能早期准确识别“前不均倾位”和“枕横位”两种胎位。前不均倾位经常会被误认是枕横位,两者容易混淆,但处理方法截然不同:前者需要剖宫产,否则会发生不良后果;而后者则绝大部分可以自然分娩。
“郑主任在判断、处理这类情况方面是绝对的权威。” 周杏仙说。
她有幸目睹了郑宝琴的“独门秘籍”。一开始,产妇情况一切良好,看起来完全可以顺产。但随着产程推进,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产程停滞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进展。
郑宝琴仔细观察了产妇的情况,作了相应检查后,立即确诊:这是前不均倾胎位,赶紧剖宫产。
“我当时正好在她身边,她看我一脸疑惑,就让我也戴上手套检查一下,在她的指点下,得到了领悟,这对我之后的临床工作帮助很大。”周杏仙说。
郑宝琴高超的产科技术甚至走出了国门,名扬海外。上世纪80年代末,她被卫生部派到中非支援,成为了总统府的保健医生。当时,总统夫人正好怀有身孕,妇产科出身的她自然接过了“保胎”的重任。
那个年代,国人穿衣都还比较朴素,郑宝琴觉得出门在外,形象上绝不能给国家丢人,特地去定做了三身旗袍。第一次去总统府,她穿了一件灰底黑色小花的旗袍,抹了一点口红,总统夫人连连称赞漂亮,也拿出当地的传统服饰给她欣赏,两人因此成为好友。
当地没有B超,也不能查胎心,郑宝琴全凭经验来摸胎儿大小、位置,每周去总统府检查一次。由于总统夫人曾生过多胎,生产时一度大出血,她和一位法国医生一起帮她度过了难关。
她还把治疗不孕不育的技术带到了非洲大地,颇受当地居民欢迎,诊室常常排起长队。
那时,她的眼疾已有一些征兆,忙起来眼睛充血,连当地居民都劝她多休息。
作为医生,她第一次轻视了病情。而病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