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互联网行业风起云涌,不是创始人离职就是 CEO卸任。
从拼多多到字节跳动,从搜狗到快手。 大家关心的,除了大佬去哪儿,就是谁当继任者,顺便再脑补一出九子夺嫡的的剧情。
互联网大佬频繁卸任CEO
这和硅谷完全不一样。在硅谷,接班的高管很好猜,只要接班人序列里有个印度裔,那多半就是了。
众所周知,印度盛产高管,尤其是在科技行业。
特斯拉,十年四任CIO,其中三任是印度裔。谷歌、微软、诺基亚、软银、Adobe等等企业的CEO也都是印度裔。
印度「软件大国」这个称号,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如果在知网万方搜印度软件,基本上2005年前所有的期刊论文都在讨论中国如何学习印度软件产业。
印度人写代码厉害,这件事好像已经构成了我们对印度的基础认知之一。
然而十几年过去,这样一个以软件业发达著称,拥有海量程序员和互联网人口的国家,却几乎没能诞生一家叫得出名字的互联网企业。
去年,中印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印度宣布封杀中国59款APP。说实话,要不是这个新闻,我都不知道中国App在印度这么受欢迎。
至于数码硬件,那就更是中国品牌的天下了。
印度市场手机销量的前五名,现在分别是小米,三星,vivo,realme和oppo,除了三星都是中国品牌,市场份额达到74%。
这期内容,我们就来聊聊 七成人口是文盲的印度如何在21世纪前开展信息革命,殖民美国硅谷,又为何在互联网时代默默无闻,沦为了硅谷资本主义的高级干电池?
01
上世纪,印度独立后,政策保守,长期抑制进口和外资。
70年代,地球另一端的美国,硅谷已经掀起了一场信息技术的浪潮,英特尔,苹果、甲骨文等公司陆续成立。电脑逐渐开始成为普通人能够使用的产品。
而在印度,电脑在政府的把控下价格高得离谱。整个印度一度只有不到20台电脑。
革命,往往需要一位开路先驱。
对印度来说,这个人叫F.C.柯理 (Faqir Chand Kohli) 。
F.C.柯理
柯理1949年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回国后,任职于印度最大的财团塔塔集团,到1969年,被委任为集团旗下塔塔咨询服务有限公司 (TSC) 的CEO。
塔塔集团
在CEO任上,他切身感受到印度电子科技的落后,大型电脑主机的不足。
而柯理还有另一个身份:美国电机电子工程学会主席。
作为印度少数能接触技术产业前沿的精英,柯理切身感受到了世界在剧变。于是他不断地游说政客,要求放宽电脑进口限制。
当时硬件仍是科技进步的主要动力,但发展硬件需要大量资金和基础设施,这些印度都没有。
而且柯理认为,软硬件是一体的,等硬件发展到一定规模,软件势必有大量需求。
因此,选择软件赛道,一方面是柯理为首的产业精英看到了软件的潜力,另一方面,于印度而言,也算不得已而为之。
1984年,甘地出任印度总理,政策出现了大转向,印度逐步踏上IT产业之路。
甘地
恰好这个时期,美国许多大企业也有了数字化的需求,印度程序员因为英语水平和廉价的劳动力,在美国软件市场炙手可热。
柯理的TCS也在这期间站稳了脚跟,在美国打响了名声。
柯理的另一项贡献,是他改变了印度软件业的生产模式。
一开始,印度软件公司的生产模式是onsite service,即外派工程师常驻客户公司,交付后再回来。这意味着公司根本无法累积经验,每接一个任务重新开始。
1988年,柯理反其道而行之,重塑接单模式,只派少数工程师到客户公司,负责沟通工作。而具体的软件编写工作则在印度本土完成。
这套体系使得印度软件产业可以进行技术积累,从此程序员们有了轮子。
TCS还会把订单会分销给其他中小型的软件企业。为了确保足够的IT劳动力,TCS在短短一年内成立了数十家计算机培训中心。
根据彭博商业周刊引用印度IT协会的统计,目前印度IT公司60%以上的创始人和技术高管,都曾在TCS的计算机培训中心学习过。
可以说,柯理真正将印度软件行业带入了工业化时代。
1999年,印度设立IT产业部,16个省宣布优惠政策,7个省设立专门委员会。
通过有识之士的牵线搭桥和政府的扶持,印度初步完成了软件外包产业的搭建。
印度的软件产业第一次在全球大放异彩,源于2000年的「千年虫」事件,这个人类软件史上最虚张声势的bug。
千年虫: 是指在某些使用了 计算机程序 的智能系统(包括 计算机系统 、自动控制芯片等)中,由于其中的年份只使用两位十进制数来表示,因此当系统进行(或涉及到)跨世纪的日期处理运算时(如多个日期之间的计算或比较等),就会出现错误的结果,进而引发各种各样的系统功能紊乱甚至崩溃。
2000年之前的几年,很多政府和企业高度紧张,对「千年虫」严防死守,甚至不惜投入大量资金到「千年虫」的防范和解决当中。
此时,已经初步搭建好软件外包产业的印度,因为成本和语言优势,自然承接下了大量的需求,靠着「千年虫」发了一笔大财,在全世界刷了一波存在感。
到2000年,印度的软件产业总产值达到83亿美元,仅次于美国,成为印度本土的支柱产业。
当时世界银行的调查评估显示,印度软件出口的规模、质量和成本等综合指数名列世界第一。在全球软件开发市场上,印度占据了将近20%的市场份额。
02
如果说计算机的飞速发展,给印度软件外包的崛起提供了基础,那么全球化浪潮,就是印度软件外包业乃至整个外包行业腾飞的根本原因。
2004年,美国《纽约时报》记者托马斯·弗里德曼来到印度的「硅谷」班加罗尔进行实地考察。
在这里,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世界是平的。
这个结论并非是他自己空想出来的。
当时,他正坐在印度软件巨头Infosys的会议室外,等待摄制组调试摄影器材。闲聊中,Infosys的首席执行官南丹·奈利卡尼说了一句让弗里德曼终身难忘的话。
他说:当今世界的竞技场已经被夷为平地。
这句话让弗里德曼既激动又恐惧。
他在书中写到: 「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人们将和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人竞争和合作,人们将会在越来越多的工作岗位上互相竞争和合作...世界在变平这一事实意味着,我们将地球上的各个知识中心统一到了一个单一的全球网络中,如果政治动荡和恐怖主义不从中作梗,这将带来一个繁荣而充满创新的时代。」
一年后的2005年4月,弗里德曼的《世界是平的》风靡全球,仅半年时间就卖出100万册,成为当年最畅销的商业书籍。「世界是平的」这五个字也成了全球化的代名词。
当时绝大多数人对全球化都抱有美好的期望。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印度人开始走出国门到美国发展,美国硅谷就是印度程序员心目中的耶路撒冷,问就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斯坦福大学维韦克·瓦德华教授2014年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在硅谷,由印度裔主导的初创企业占比达到15%。
当然,印度裔受欢迎,盛产高管,不止是因为技术过关,还有许多软性优势。
首先,英语是印度官方语言之一,甚至很多印度人以英语为母语。 语言沟通起来没有问题。
其次,挑选印度人做高管,符合美国人的政治正确。尤其硅谷还是个政治正确敏感度很高的地方。
最后,在论吹牛画饼社交方面,印度人确实非常优秀,适合做领导带团队。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印度软件业占尽天时利地,但时至今日还没有一家名声响亮的互联网公司,因为技术精英都跑去当了美国人的高级管家,甚至近十年,他们引以为傲的软件外包业也在倒退。
但人们欢迎全球化是建立在满足自身利益之上的。
全球化可以让美国资本在全球范围内将最便宜的生产要素重新组合,达到利润最大化,但劳动力却无法随之流动。
无论是劳动密集型技术含量低的工作还是一些高技术高附加值的工作,资本都能够在美国以外的国家找到代餐,因而造成国内大量失业。
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国内反全球化的浪潮越演越烈。
川普上台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 改革H-1B政策。
H-1B签证是美国为引进国外专业技术人员提供的工作签证,每年审批发放8.5万张。根据美国公民与移民事务处2019年的数据,计算机相关职位占比超过66%,印度人占比超过70%。
印度外包公司滥用H-1B签证早已不是新鲜事。新浪科技曾报道,这些外包公司大批量为外国员工申请美国工作签证,再将以低廉的薪酬将他们派到美国企业工作,而外包公司从中可以获得大约20%的薪酬利润。
美国企业赢得低薪劳工,外包公司赢得中介费,印度员工赢得美国签证以作为落户美国的跳板,整个硅谷连带外包公司都赢麻了。
然而,后经济危机时代,随着川普上台,美国保护主义抬头,印度外包公司惶惶不可终日。
在川普上台一年后,印度大多数科技公司都有裁员的举措,2017年,在班加罗尔,出现了印度IT史上第一次反对裁员的示威活动。
与此同时,不少公司频频向美国献媚,Infosys在2017年和2018年都曾拍胸脯承诺要在美国开设技术中心,为美国人提供上万个技术岗位。
印度人可以占领硅谷,但说到底,这里是美国,永远不会属于印度人。
03
福祸相依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印度软件产业,乃至外包业的黄金时代正在过去。
成本低廉的确是巨大优势,但时移世易,这种优势并不是不可替代。比如菲律宾,当过美国的殖民地,就是印度外包行业的有力竞争者。
而成本低除了跟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挂钩外,与含金量也有关系。
前面提到,印度精英,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美国挤,留在国内的,大多做的是基础工作。
我在查资料的时候,读到了一篇很有趣的文章,作者是澳大利亚的程序员,跟中国、印度、菲律宾都有过外包合作。
他对比了一下几个国家的程序员,发现印度程序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他们对需求文档要求很高,始终要求真正详细的文档。所以最合适外包到印度的项目,最好是一个独立的工作单元,范围有着明确的界定,文档齐全,并且完全遵循印度公司现有的模式。
换句话说就是不会变通。
因为印度程序员都是通过单项技术的强化培训批量生产的。甚至早年印度软件业还有一个传说,说是高中生都能做。
跟中国互联网大厂里各种名校毕业的程序员比起来,印度代工程序员就糙了不少。
被印度人视为民族自豪的Infosys前两天就闹了个笑话。
前两年他们帮印度所得税部门做了个系统,结果今年6月份一上线就崩溃了,气得印度财政部长在推特上暗搓搓地内涵Infosys。
本来项目负责人还出来挽尊说,就是第一天发现了一些小bug,已经在修了,大家别慌,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bug越来越多,导致IT部门不得不恢复手动提交纳税表单。还真是「人工智能」啊。
之后,Infosys的人说他们是技术专家,不是税务领域的专家,大有甩锅的意思。实际上,他们在跟政府合作的多个项目中都出现过性能的问题。
可见,轮子造多了,确实影响原创能力。
04
最后,还是想聊聊为什么印度有如此庞大的IT产业,却没有和中国一样孕育出强大的互联网产业?
毕竟两国人口规模相当,既然中国互联网可以依靠广袤的市场实现百花齐放,那人口紧追中国的印度是否也可以?
答案是,想多了。
人口和市场是两码事。
所谓人口红利,指的不是人数带来的红利,而是大量需求带来的红利。
印度的人口虽多,有赶超中国的势头,但相当一部分印度人还在贫困线挣扎,光是去年一年,印度的贫困人口就从5900万增加到了1.34亿,堪称反向脱贫致富。
从教育上来看,虽然精英教育培养了一大批程序员,但印度依旧有2.87亿成年人不识字,文盲数量已经占据世界文盲人群的37%。满打满算,印度软件业每年也只能解决不到300万人的就业。
在资本的逻辑里,没有购买力的人群,不构成市场需求。
同样是发展信息技术产业,中国能成为世界互联网的一级,印度却只能当「世界办公室」,这中间有着巨大的路线差异。
中国很早就完成了信息网络的基础建设,作为世界工厂,更是奠定了社会化生产的能力。才有了智能机时代的领导地位,才有了4G的快速普及,为互联网时代的腾飞奠定了基础。
加上九年制义务教育扫除文盲,改革开放经济腾飞,从供给端到需求端,中国互联网行业不说是天胡开局,起点也是很高的。
互联网行业的兴盛,并不是「啪」一下变出来的,互联网与经济的发展、实体行业的繁荣高度相关。
最简单的,电商,没有那个消费人口和商品制造能力,既产不出又卖不出,如何生存?
还有许多互联网公司的营收大头,都是广告,没有强有力的经济体系支撑,是出不了互联网巨头的。
而印度的「世界办公室」虽然靠风口和短链路赚了几年快钱,但本质上是因为工业基础太薄,基础建设不完善,不得已选择剑走偏锋。
所以就算是人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跑去美国,对那些印度精英个人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而像柯理一样,大环境不行就去创造大环境的开拓者,毕竟还是少数。
也许印度人也在等待下一个柯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