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飞利浦逐渐剥离非医疗业务,转型决心非常明确
文丨胡香赟
2005年12月6日,欧洲冠军联赛E组最后一轮,荷甲埃因霍温队对阵土耳其劲旅费内巴切队。
开赛之前,埃因霍温举行了一场特别的仪式:全体球员臂带黑纱,同全场三万余名观众一起默哀一分钟,以致敬在前一天去世的百岁老人。这位老人名叫弗里茨·飞利浦,荷兰飞利浦集团的第四代掌门人。他更出名的头衔是“荷兰的辛德勒”。
PSV在主场向弗里茨·飞利浦先生致意(图源网络)
埃因霍温队真正的俱乐部名字叫做PSV,即Philips Sport Vereniging,同德甲勒沃库森一样,埃因霍温在足球界被称为“厂队”:勒沃库森队的支持方是德国拜耳,而埃因霍温队背后的出资方正是飞利浦集团。
二战前夕,纳粹德国不断对周边国家进行小范围的挑衅。飞利浦基团的负责人预感到战争一触即发,于是一面陆续转移公司的资产和研发设备,一面组织董事会核心成员逃亡美国避难。
但走不掉的工人和工厂怎么办?
时年35岁的弗里茨·飞利浦临危受命,留守荷兰大本营,确保“公司和员工在纳粹占领期间能够存活下来”。德军占领家乡之后,弗里茨代表飞利浦表面上“效忠元首”,最低限度为德军生产灯泡等物资。同时,弗里茨与纳粹达成协议,在犹太人集中营建立工厂,保住了382名犹太工人。1996年,他被以色列政府授予“国际义人”勋章。
1961年,弗利茨正式接管飞利浦集团。在随后的十年里,他带领飞利浦实现了400%的营业额突破,从一家小工厂向全球性的跨国企业不断迈进。他被埃因霍温人民亲切地称为“弗利茨先生”。
飞利浦从1891年做灯泡起家,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子公司。小到剃须刀,大到军工产品,飞利浦几乎无所不做。医疗健康领域中,飞利浦更是全球最大的医疗设备制造商之一。
但是,这样一家世界级的企业也会有危机。近期,飞利浦宣布全球召回400万台呼吸机,成为话题热点。这样大规模的召回在医疗设备领域前所未有,飞利浦的形象可能会大受影响。
正在全面转型医疗健康领域的飞利浦,如今走到了十字路口。
灯泡起家,“巨头”围堵下艰难脱身
飞利浦曾是当之无愧的照明界领军者。据广发证券统计,2009年至2014年间,飞利浦照明业务曾连续6年排名全球第一。
但鲜有人知道,领军者诞生在一间地下室里。
1891年,年轻的杰拉德·飞利浦在父亲的支持下,与同学在父母家的地下室开始做灯泡,1895年,弟弟安东·飞利浦也加入了大哥的公司。彼时,距离爱迪生成功发明白炽灯并投入生产已经过去10年,但寻找到成本低廉且能够进行大规模生产的灯丝仍是一个未解决的难题。
飞利浦博物馆重现当年飞利浦灯泡工厂内部(图源网络)
飞利浦起家的地方就是埃因霍温,在杰拉德等人决定在此建立工厂生产灯泡后,这座面积仅有88.85平方公里的小城的命运便与飞利浦紧紧联系在一起。如今,飞利浦照明所在的埃因霍温高科技园区是“世界上最智慧的园区”,全欧洲最重要的科技大脑。
今天埃因霍温很多标志性建筑都是飞利浦公司留下的,许多家庭甚至曾世代为飞利浦工作。
1945年,飞利浦家族经历二战、重回荷兰后,据说城市居民“挥舞着荷兰国旗,穿着橘色的服装,高举安东的照片上街游行庆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初次创业的杰拉德和安东尽管在技术上有所突破,却终因成本高、产量差,市场普及度低等原因,面临破产和倒闭的风险。
那时,欧洲人更认可德国的西门子和AEG公司生产的灯泡:贵,但质量好。而在国际照明市场上,这两家公司和美国通用电气一起,三分全球市场,坐拥大量灯泡专利。
对此,安东皱眉:靠蛮干也争不过啊。
在那个尚未树立版权保护意识的年代,安东像每一个做着“莆田鞋”的小商人一样,做起了“复制”的生意。1911年,安东远赴美国,通过各种手段从爱迪生的通用电气公司拿到了最新的钨丝灯泡技术,并将它带回荷兰。
然而出来混,迟早要还。“复制”策略让飞利浦尝到了甜头,也带来了麻烦。
1911年至1912年间,包括西门子在内的三家德国照明公司联手,起诉飞利浦公司侵害钨丝灯泡专利,要求飞利浦必须取得联盟的专利授权,并减少将近一半的市场销售。
但是,飞利浦的路也并没有完全被堵死。尽管也对这个剽窃技术的“小偷”恨得牙痒痒,但受制于反托拉斯法,大洋彼岸的通用电气虽然最吃亏,但没法对飞利浦下狠手。
安东·飞利浦在通用电气的犹豫中嗅到一生机:他一面拖延着审判,一面将公司的销售重心从欧洲转移至美国,从而避开了西门子与AEG的围追堵截,“协助”通用电气规避反托拉斯法的风险,也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1912年,死里逃生的飞利浦在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证券代码“LIGHT”。(英文“光”的意思)。
电子帝国的崛起之路
“专利战”让飞利浦意识到,一味地从事“复制”,迟早会栽跟头。
尤其是1913年,通用电气再度实现技术创新,推出灌了惰性气体的新式灯泡。相较之前的钨丝灯泡而言,这一产品不仅寿命更长,且消耗的能源也更低。
尽管已经过去了百年,今天的我们仍能感受到当年安东的崩溃:自己费尽心思偷回来的新技术,只过了两年就没了优势。
但得益于此,杰拉德与安东两兄弟开始反思飞利浦一直以来的经营模式。痛定思过,决心向创新研发转型。为此,他们为公司成立了专门进行物理与化学研究的实验室NatLab(Natuurkundig Laboratorium),也就是著名的Philips Research的前身,邀请莱登大学的Gilles Holst博士坐镇主持。
早期,实验室的工作集中在改进白炽灯技术上。但随着研究领域的不断拓展,气体放电灯、X光管、无线电阀门等项目均被纳入到研发之中。
根据飞利浦官方公布的资料,正是在这个实验室里面,Gilles Holst意识到真空技术可以扩展到X射线领域,并由此奠定了飞利浦医疗事业发展的基础。
飞利浦产品研发部分重要节点(健识局整理)
得益于Philips Research的支持,20世纪中后期,飞利浦开始了由单一的照明业务向半导体、消费电子,医疗器械等领域一体化的电子帝国方向发展。
这一时期,飞利浦产品在全球市场上的占比份额亦如它的研发目标一样雄心勃勃。数据显示,至1984年,飞利浦在全球范围内已出售共计1亿台电视机,成为全欧洲第一、全球第三大的电视机厂商。
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末,经过百年沉淀,飞利浦终于攀至顶点。据飞利浦年报显示,2000年,飞利浦集团的总营业收入379亿欧元,净利润96亿欧元,这一年也是飞利浦业绩的历史最高峰。
数据来源:飞利浦年报
跨入新一个世纪时,消费电子、半导体和照明业务是飞利浦三大主要应收部门,而且这三个领域中,飞利浦都处在全球领先的位置上。
溥仪用过,中国老百姓也用过
2005年,时任飞利浦中国区总裁张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讲了一段有关“飞利浦进故宫”的轶事。后来,这个故事在坊间被流传出一个十分生动的版本:
20世纪20年代,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飞利浦生产的一台X光设备被运送至紫禁城,供清朝皇室检查身体之用。
飞利浦是在1920年代才开始在美国生产医用X射线设备的。那时候,辛亥革命已经过去了10年,末代皇帝溥仪那时倒有可能还在故宫里,要到1924年冯玉祥反戈一击之后,才正式搬离紫禁城。
张玥说的这个故事真假未辩,但有据可查的是,1923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就已经成立放射科,梁铎担任主任,采购的X光机正是来自飞利浦。可以说,飞利浦这家诞生在欧洲小国的企业从创立之初,就没把目光局限在荷兰境内。
19世纪末,初掌飞利浦销售业务的安东·飞利浦很快就意识到,相较于德国西门子等拥有庞大母国市场的竞争者而言,荷兰的灯泡市场规模小,不足以支撑起潜力巨大的灯泡产业。想要拓展销量,飞利浦唯一的出路就是国外市场。
1989年,只会讲荷兰语的安东孤注一掷,踏上了去往俄罗斯的旅程。在对市场和客户进行细致的调查和宣传后,安东首战告捷:一位陆军元帅曾“一次性订购5万只灯泡用于装饰冬宫的水晶吊灯”。
也正是在这一年,飞利浦的灯泡销售量首次突破100万只。
外部市场上取得的成就让飞利浦更加坚信这一策略的正确性。与此同时,在持续的对外销售和投资中,飞利浦也不断寻找着最具潜力的一块儿市场。
中国,成为最后的的答案。
中国在上个世纪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封闭。改革开放启动的时候,正是国际医疗影像设备大爆发的时期。多层螺旋CT、数字X光机、核磁共振等设备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发明的。中国打开国门后,医学技术迅速与国际接轨,意味着医学检查设备的大规模应用。
1985年,在阔别中国六十多年后,飞利浦重新回到这个神奇的东方国度。那个年代,飞利浦电视机、飞利浦小家电、飞利浦手机成为消费者眼中质量的代名词。但普通人不了解的是,飞利浦的医疗设备从那时起也陆续进入中国,并逐渐占据医院设备科的主流。
2001年,飞利浦以11亿美元收购了马可尼,将CT和磁共振业务纳入其医疗系统中。从此奠定了其医疗设备的霸主地位。
中国的大型医疗设备市场70%左右由GE医疗、飞利浦、西门子、东芝等国际巨头把持,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解放后,我国放射领域开始不断研发大型设备,五十年代开始,万东医疗、上海精密医疗器械厂、汕头超声仪器研究所等均有X光机、B超等自主设备问世。但在高端的CT、核磁领域,国际大企业控制的局面一时难以打破。
飞利浦伴随中国医疗事业的发展,逐渐登上行业主流。自2011年开始,中国已经成为飞利浦全球第二大市场,飞利浦的医疗器械、视听产品、个人护理、照明等主要领域的各类产品基本已经全面覆盖中国国内市场。
健识局统计发现,近五年来,除2020年“受新冠疫情影响”有所下降外,飞利浦在华营收基本持稳定增长的态势,且占全球年度营收总额的分量也不断上涨。
数据来源:飞利浦年报
早在2011年时,飞利浦就将6个业务部门的全球或区域总部改设至中国,飞利浦将中国打造为荷兰之外的唯一一个“本土市场”的战略不断变得清晰。
飞利浦需要一场“减负”
在全球范围内,飞利浦的电子帝国却不像中国市场那样蒸蒸日上。
飞利浦繁杂的产品线模糊了企业的品牌形象,集团内部长期存在官僚问题。这使得世纪之交,在电子产业集体爆冷的过程中,飞利浦也走入了下滑通道。
2001年,红极一时的飞利浦从顶峰跌落至低谷,亏损金额飚至24.75亿元。
沉疴已久,飞利浦自己不是没尝试过自救。1980和1990年代,飞利浦屡次试图通过拆分或砍掉经营不善、效益不佳的部门进行“瘦身”,从而缓解过度“侵略”遗留下来的问题。
曾有外媒公开对此进行戏谑:“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飞利浦转型故事的版本就像它生产的电动剃须刀品种一样多,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尽管措辞夸张,但也道出其屡次转型不成的窘境。
真正的改变要从柯慈雷接手飞利浦开始算起。
军人出身的柯慈雷将果断的作风延续到企业管理之中。2001年4月30日,他正式就任飞利浦全球总裁。上任伊始,柯慈雷便通过加强部门间合作,精简部门、剥离非核心业务,以及整顿飞利浦“过于老化、荷兰化、男性化”的企业文化三大举措,对飞利浦进行再造。
从那时候起,飞利浦开始逐步剥离100年来陆续开发出的产品线。
2000年以来,部分被飞利浦剥离的业务内容(健识局通过公开资料整理)
三年后,飞利浦从成立百年来最严重的亏损状态中走出,跃进美国《商业周刊》全球百大品牌排行的第53名,品牌价值从37.1亿欧元增长至50亿欧元,增幅达33%以上。
“瘦身”是手段,不是目的。柯慈雷的最终目标,是让这家老牌电子企业以医疗科技公司的形象重新站回商业舞台中央。
2005年年末,柯慈雷从阿姆斯特丹远赴芝加哥参加北美放射医疗科学展,为飞利浦转向电子医疗设备研发制造布局。在柯慈雷看来,随着老龄化趋势不断加强,医疗保健将成为未来10年的发展趋势。而飞利浦必须赶上这波浪潮。
受柯慈雷的影响,下一任继任者万豪敦在布局医疗领域这条路上走得更加坚定。为此,他甚至不顾“老飞利浦人”的抗议,在2014年拆分飞利浦集团,将飞利浦起家的照明业务独立,并在随后的几年不断出售照明业务的股份。
2021年3月底,万豪敦再次做出令外界震惊的决定,以37亿欧元的价格将飞利浦家电业务出售给高瓴资本,以确保飞利浦未来的发展重点能够更“聚焦在健康科技领域”。
飞利浦全面转向医疗健康,已经无法回头。这一决策至少从今天来看,是非常明智的。公开资料显示,目前飞利浦的业务已被整合至诊断和治疗、关联护理与医疗信息化、个人健康三个事业群内。
20年前,连自己员工都搞不清“飞利浦是什么”。如今的飞利浦更加清爽,也更加专注。从照明、到家电,再到医疗,飞利浦能否复现“照明霸主”时期的地位和影响,仍有待时间的检验。(设计丨时光 运营丨尚景萱 制表丨胡香赟 小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