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时报记者 陈霞昌 唐维
3月份越南外贸出口341亿美元,同比增长14.8%;一季度出口886亿美元,同比增长12.9%。越南外贸数据迅猛增加引发众多关注。不过,虽然出口数据较大,但一季度越南贸易顺差仅有14.6亿美元,经济附加值并不高。其中,一季度越南从中国进口货物276亿美元,截至一季度末,越南对华贸易逆差140亿美元,越南很多零部件、原材料还是从中国进口,在越南加工后再出口到欧美等地。
证券时报记者调查发现,我国订单外移多集中在纺织服装、家居建材、消费电子等行业,而纺织服装、家居建材行业的产业链向东南亚转移早而有之,去年东南亚爆发的疫情只是暂缓了这一进程,如今更像是进程重启。而且,很多订单虽然转移到了东南亚,但仍是中企在承接。据越南官方统计,三分之一的外商投资家居企业是从中国迁来的。
中信建投证券分析师韩军认为,中国产业某些特定环节的“外溢”是必然,中国与越南产业链更多是互补关系。随着越南等东盟国家参与深化国际分工,中国的国际分工地位提升,未来有望促进亚洲整体出口贸易。
越南制造业竞争力恢复
“越南基本恢复正常了,但居民日常还是会戴口罩。去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生产和经营确实比较艰难。随着疫苗接种比例的提高,现在越南各地区的居民日常生活和企业的生产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赵骞在接受证券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赵骞是越南中国商会胡志明市分会会长。他早在1995年即到越南从事贸易生意,目前是JAC越南汽车股份公司负责人。越南中国商会胡志明市分会成立于2001年12月10日,目前有效会员近400家,会员企业涵盖各行各业。其中,TCL、美的和格力三家知名中国电器品牌均为该会副会长单位。可以说,赵骞见证了中资企业在胡志明市的发展壮大。
据赵骞介绍,中资企业到越南南部投资基本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00年到2006年左右,主要是鞋子和衣服等纺织类劳动密集型企业;第二阶段是2005年到2018年左右,集中在木器及家居企业;第三阶段是从2018年开始,主要是与苹果和三星等相关的消费电子企业。最近几年,中资企业在越南的投资及生产规模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虽然已经两年时间没有回国,但赵骞对国内热议的订单转移也有关注。“这种现象存在,也是正常的企业行为。因为企业手里的出口订单需要按时交货,而两个国家的疫情管理并不同步。去年越南疫情严重的时候,国内疫情控制比较好。如果一家企业集团两国都有工厂,就会让中国国内工厂多生产一点。今年越南逐渐恢复正常,工厂能够正常生产,那就让越南工厂多生产一些。”
中信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明明的研究报告也证实了这个观点。报告认为,以服装和鞋帽为代表的劳动密集型产品的替代效应更容易发生,中越两国在对美国的服装和鞋帽出口上存在较强替代关系。他以服装、鞋靴和帽类商品为代表,测算美国从越南和中国进口相关商品的份额,发现两国在对应商品的出口上存在显著的替代关系。
2021年二季度,在越南国内受到德尔塔变种病毒冲击的背景下,美国从越南进口的份额逐步回落,并转而增加来自中国的相关商品进口。2021年四季度至2022年一季度,随着越南产能逐步修复,美国从越南进口的服装、鞋靴和帽类商品份额重回上行通道,其中鞋靴和家居/灯具/寝具的份额涨幅超过8%。同期美国从中国进口的相关商品份额则呈现明显的下降趋势,服装、鞋靴、帽类对应的份额降幅都在7%或以上。
纺织服装:产业转移是大势所趋
证券时报记者调查发现,很多订单虽然转移到了东南亚,但仍是中企在承接。比如在消费电子领域,过去十几年间中国在全球消费电子产业中的地位不断提升,经历了从生产低附加值零件、为国外终端品牌代工到切入高附加值生产环节、国内终端品牌跻身世界前列的转变,部分消费电子龙头公司已经形成了东南亚制造+亚欧美研发、销售的全球化布局。
“早前确实有部分国内订单转移去东南亚,一个原因是当地疫情缓解,有了接单能力;另一个原因是前段我国棉花、纱线涨价,与海外差价拉大,一些下游客户为了降低成本把订单转移过去了。”珠三角一位服装厂负责人向记者表示,不过随着近期外棉价格大涨,国内棉纺走弱,内外棉纱价差缩窄甚至倒挂,订单外流压力或会得到改善。
但他也表示,纺织服装的订单转向成本更低的东南亚是大势所趋,“国内一件T恤的制造成本大约是东南亚的数倍,随着外围疫情逐步得到控制,全球纺织服装制造将继续加速转移到东南亚等地。”
刘小姐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服装外贸公司,主要从国内购进原材料,同时交由工厂进行代工,最近几年主要是发给越南或缅甸等东南亚的代工厂。据她介绍,全球暴发疫情以来,越南工厂订单大幅增加,代工价也随之大幅上涨,不同的产品工价涨幅不一,这两年代工价约上涨10%~30%。去年因为东南亚疫情严重,有部分订单回流国内,但当地疫情缓解后,订单又马上回到了东南亚,究其原因主要是东南亚的成本优势。
2021年疫情下全球供应链危机,曾给中国纺织业带来了大量的回流订单。据海关总署统计,2021年全国纺织品服装出口3154.7亿美元,同比增长8.4%,创历史新高,但行业的营业利润率不到5%,成本优势不再之后,国内纺织服装企业通过技术、设计、创意提高产品的附加值和科技含量,才有发展空间。
不过,即使订单向海外转移,很多还是中资企业在承接,国内大量纺织服装企业早已布局东南亚。天虹纺织是中国最大的棉纺织品制造商之一,于2006年开始布局海外生产基地,主要在越南地区购买土地扩建产能。除此之外,公司也在乌拉圭、土耳其等地建有工厂。公司自2014年起开始建设越南海河工业园区,打造涵盖原料、纺纱、制造、染整、制衣及品牌的全产业链,截至目前,天虹子公司天虹银河、天虹染整、天虹科技、兰雁牛仔服装等均已完成工业园入驻。
百隆东方是我国色纺纱双寡头之一,自2013年起开始在越南建设生产项目,目前越南地区已形成100万锭纱的总产能,占百隆总产能的60%。2021年7月,公司又在越南新建39万锭纱线项目,预计产能将在2022年~2023年逐步释放。在营收方面,越南也已经占到百隆东方总营收的六成左右。
在越南逐步解封后,国内纺织龙头也继续发力当地市场。3月30日,鲁泰纺织披露,全资子公司万象纺织在越南西宁省规划总投资约2.10亿美元,用于梭织和针织等面料产品生产基地建设。鲁泰纺织表示,此次投资意在高效整合国内外资源,有效规避潜在贸易壁垒的影响等。
家居行业:国内巨头早已在东南亚布局
同样的订单转移情形,也发生在家居行业。2019年,美国政府对中国几乎所有家居类别征收高达25%的关税,在此背景下,整个中国外贸家居产业开始向外国转移。2020年,越南迅速取代中国,成为美国最大的家居供应国。2021年尽管越南受疫情影响严重,经历了长达数个月的封城,但木制品及家居出口价值仍高达145亿美元,同比增长17.2%。
但是在部分越南家居从业人员眼中,当下产销两旺的场景,却也只是“看上去很美”。
李先生在越南从事木材贸易,在中国也有多个贸易公司。作为家居行业的上游材料供应商,他向很多大中型家居厂供货。据他观察,虽然目前越南家居行业订单多,但是大多并不赚钱,“我现在都不敢发货了,收不到货款,整个5月现在下的单都很少。”
他表示,由于现在海运费用太高,越南出口家居生意很难做。“一个货柜大概是3万美元的货值,以前运费是2000美元~3000美元,但现在,运费涨到了1万多美元,哪还有多少利润?所以也没钱付给我们上游。”据悉,由疫情导致的全球供应链拥堵和集装箱短缺,致使运费一路飙升。此外,在疫情与俄乌冲突影响下,部分国家消费水平下降,影响了对于家居的需求。
最近几年,国内家居成品企业如顾家家居、敏华控股、永艺股份、美克家居、恒林椅业等都在东南亚开设工厂,一些家居配件老板也做起了东南亚生意。据越南官方统计,三分之一的外商投资家居企业是从中国迁来的。
何先生所在的公司,2018年下半年从广东迁往越南和平省。他表示,东南亚的家居出口相比国内,有人工便宜、材料丰富、关税较低等优势,2021年底以来,越南家居工厂已恢复满负荷产能。但尽管越南的家居产业已经颇具规模,许多关键部件仍然依赖从中国进口。“国内家居行业的订单即使是转移到了东南亚,但大多还是中国老板接的单,大的家居企业都是两条腿走路,去年越南疫情严重,那就中国工厂多做一些;今年越南工厂满负荷生产,中国工厂就更多转向研发、设计等高附加值的工作。”
国内家居巨头顾家家居在墨西哥拥有两间工厂,越南拥有两间工厂,以满足北美地区火爆的市场需求。2021年年报显示,公司境内收入107.1亿元,同比增长40.1%;境外收入69.2亿元,同比增长48.7%。
订单之争背后:两国产业互补关系
越来越多中资企业把产能转移到越南,是否意味着越南制造的竞争力开始超越中国?
赵骞认为,相对中国制造,现阶段越南制造有两大优势:一是土地价格和劳动力成本低,二是越南与各主要经济体签署的自由贸易协议(FTA)带来的市场准入便利及关税优势。
他以胡志明市附近的平阳省工业园区50年期的土地为例:5年前的价格大概是60美元/平方米,目前价格大概在200美元/平方米;普通工厂员工的月工资从大概1500元人民币/月,到现在大概3000元人民币/月。总体来看,土地和劳动力价格虽然上升比较快,但对比国内,特别是广东省,优势还比较明显。
越南制造另外一个优势是越南与各主要经济体之间的自贸协定带来的产品准入及关税优势。其中,2020年生效的《欧盟-越南自贸协定》(EVFTA)将在十年内削减99%的双边关税。此外,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框架下,越南出口美国市场也有很大的准入及关税优势。这两个国家和地区也是中国企业主要出口方向,这也是越来越多中资企业选择到越南建厂的原因。
但赵骞认为,越南的制造业更多仍然停留在产品代工阶段,或者组装出口阶段。目前,中资企业几乎没有在越南设立产品研发机构,其他国家的外资企业也差不多都是这样。越南本土制造业企业在全球的竞争力也有限。他以即将赴美上市的越南本土某汽车品牌为例。该品牌没有任何汽车核心技术的研发和制造能力,造车三大件(发动机、变速箱和底盘)均为对外采购。同时越南整个国家工业体系不算完整,很多基础原材料需要进口,这也会限制越南制造业的提升和发展。
韩军也认为,中越两国制造业之间更多是互补关系。韩军认为,远东至美国集装箱海运量过去十年间(2011~2021年)复合增速为4.90%。其中,越南对美集运量仅次于中国,位居第二,占比超过11%。2019年越南至美国集运量增速高达33.1%,其他东盟国家均实现较高增速,也源于中美贸易战下中国的转口贸易。假设2019年中越贸易差额的增加值均为中国至越南的转口贸易所致,同时假设转口贸易最终流向为美国,则2019年越南至美国出口总额中约20%为中国转口贸易,剔除中国转口贸易部分,2019年越南至美国出口总额与2018年持平。其他东盟国家与越南的转口贸易情况类似。
美国作为越南产品最大的买家,占越南出口总额约29%。而越南进口总额约33%来自中国内地,进口货物主要是纺织材料和零部件,56%的纺织、皮革材料等、48%的机械设备、42%的电话、手机及零件均进口自中国。经过加工后,约63%木材及制品、46%的纺织服装、42%的机械设备等出口至美国。
韩军认为,中国产业某些特定环节的“外溢”是必然。此外,中国已经加入RCEP,并不太担心所谓制造业转移问题。越南等东盟国家加入国际分工,中国的国际分工地位提升,未来促进亚洲整体出口贸易。
赵骞同样对中国制造的未来充满信心。他认为,中国制造在国际上的竞争优势有三个,一是产业链非常完整,二是国内14亿人的统一大市场带来的成本优势,三是工业4.0应用带来生产效率提高。越南制造在某些行业或者某些产品取代中国制造会是趋势,中国也要竞争及淘汰一些缺乏竞争力的行业,但就整体而言,越南制造不会取代中国制造。他也很希望越南能够继续鼓励外资企业投资,提高工艺水平,共同促进社会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