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比坐看富裕的白人家庭分崩离析更爽的？”HBO六集迷你剧《祸根》（The Undoing）中扮演男主角、儿童肿瘤医生乔纳森·弗雷泽的休·格兰特一语道出它的魅力根源。
他和搭档妮可·基德曼出演一对曼哈顿上流阶层的夫妻，育有一子亨利（诺亚·尤佩饰），就读于每学期学费5万美元的私立学校里尔顿。葛蕾丝（妮可·基德曼饰）在这部剧中同样鹤立鸡群，剪裁高级的衣服泛着微妙的金属光泽，雪肤佩戴大量淡金色的首饰。导演苏珊娜·比尔不许她把红铜色的蓬松长卷发撩到耳后，让她裹着一袭水纹草绿色贴身长大衣在寒冷的纽约街头奔波，既与人群相异，又和城市的气质贴合。
葛蕾丝是执业心理医生，收费昂贵，其父富裕有权势，是里尔顿的重要赞助人。她和乔纳森是恩爱的一对，属于同一个世界。他们熟谙所属阶层的规则，在其中游刃有余，对这个封闭圈子的规则虽然厌倦，也仅限于闭门调侃。发生在前两集的重要事件——里尔顿慈善筹款晚会中，他们像其他家长一样出席，交谈，履行身为其中一员的职责。
只是晚宴之后，葛蕾丝的世界崩溃了。她是心理医生，根据接手的两组病人来看，专业侧重婚恋关系。诊室中的葛蕾丝总能犀利地指出症结所在，哪怕这样会激怒她的病人。
再来分析一下乔纳森的性格。他对儿童肿瘤病人真心相待，和儿子的关系平等开明。儿子跟他说，老师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在小提琴上毫无天分，是否应该放弃。“你爱小提琴吗？”“爱。”“那就不要放弃。小提琴归根结底是你跟歌曲，跟音乐之间的关系，与老师没有半点关系。”从一开始，乔纳森就对参加筹款晚宴非常抗拒。这也很正常，一个每天和生死打交道的人，比常人更看得到事情的本质，自然会厌倦虚与委蛇的社交，与衣鬓香影的场合格格不入。但不要忘记，他是充满魅力的英国人，笑着问葛蕾丝“我们要不要躲起来”的时候显然不是盛宴的边缘人，而是不容小觑的局外人，可爱的逃兵。毕竟他还上过《纽约》杂志的封面呢。
乔纳森不告而别之前，夫妻间有过一场半真半玩笑的对话。葛蕾丝冒出搬离纽约的念头，俩人顺势讨论现代精英教育的荒诞。他们用泡泡的比喻，形容家长们一代一代在泡泡中养育孩子，直到泡泡破裂，现实暴露，孩子忧惧以致自残。
认清处境，不代表就会付诸行动。好比热烈讨论“内卷”的中国人，并不会因此跳出内耗漩涡，因为离开惯性生活需要巨大的勇气。弗雷泽夫妇亦是同理，对环境的清醒认知不代表他们会快刀斩乱麻，真的就此离开曼哈顿上流社会，换一种方式过一种更真切的生活。
到这里为止，弗雷泽夫妻都是让人信任的。他们既富有魅力，又保有真心和善意。看起来，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已经由葛蕾丝指出：“你讨厌人，而我喜欢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休·格兰特的轻松喜剧形象中，藏着某种悲伤。妮可·基德曼稍显僵硬的美丽脸庞上，嵌着一对比年轻时更复杂灵动的双眼。演员蕴含的潜藏人格暗示秘密的存在。《祸根》是一部心理悬疑剧，不是生活剧。剧中有神秘的死亡，和心怀鬼胎的众人。尸体出现之后，多棱镜开始旋转，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包括葛蕾丝。
前两集中，葛蕾丝是故事的讲述者。观众跟随她奔波在纽约，焦急地试图联系乔纳森，每一次电话铃响都心惊肉跳。如是几番，她成为剧中我们最信任的角色。借死者之口，我们基本相信她是一个好人，对丈夫的失踪和此前作为一无所知。但亦有迹象表明，完全作为受害者的葛蕾丝还有另一面。她去警局协助调查，一开始配合，感到威胁时态度突变，变得强势不可侵犯。她携子在海边的度假别墅避风头，失踪的丈夫出现后，她给了丈夫两分钟的陈情时间。然后立即报警，语气如同身处险境般惊慌。此时她的安全无虞，为什么要扮演弱者？
《祸根》有原著，但只有前两集以原著为据，后续剧本都是原创。有点扫兴的是，我发现弗雷泽夫妇用的都是苹果手机。如果老规矩没变，夫妻二人都不是“坏人”。不过有经验的观众不会被这点剧透浇冷水，因为杀人的不一定是坏人，没杀人的也未必就无辜。
剩下四集的篇幅中，人物性格的进一步展开才是更有意思的事。作为制片人之一的妮可·基德曼在接受采访时说过，《祸根》虽然以白人特权阶层为底色，却不会拿政治做文章，还是专注讲好一个悬疑故事。
她这样说，让我对剧又多了几分期待。为讽喻而讽喻是近年很多剧看着辛辣热闹，但不耐嚼，味道寡淡的重要原因。先想着讲好一个故事，雕刻人性的曲折幽深，需要折射的现实自然会出现。意义先行的本子多么高妙，却总是余味不足。
以里尔顿学校为核心圈子位于金字塔顶，有着和塔身塔底迥异的规则。除了弗雷泽夫妇，学校家长们也很值得刻画。他们像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比常人更高大美丽，夸张盛大，更有攻击性，也更易妒易怒。
财富和权势放大了他们的性格，受害者埃莲娜（玛蒂尔达·德·安杰利斯饰）胆敢挑战他们，作为奖学金生的家长挤进慈善晚宴委员会，在太太们的会议上当众哺乳，被视作公然挑衅。她主动接近葛蕾丝，方式略显怪异，屡次欲言又止，色欲和求助的意味难以分辨。
埃莲娜的故事还没展开就惨遭横死，与她有染的乔纳森作为头号嫌疑人又失踪了。明星家长葛蕾丝境遇忽转，被校长建议避避风头。平日友好的家长们变脸比翻书还快，个个急着和她撇清关系。埃莲娜鲜血淋漓的尸体上，也有他们的一份恶吗？
《祸根》的前两集拍得要氛围有氛围，要演技有演技，三棱镜从静止到加速旋转的过程非常迷人，故事分A面、B面、C面……一块块拼图飞向叫做真相的版图。
如果没有高开低走，比《大小谎言》（Big Little Lies）更凝练紧凑，人物性格更复杂的《祸根》很有可能超过前者，成为年度佳篇冲击艾美。希望如此。
《祸根》海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