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马蒂斯的印象停留在“野兽派创始人”上。但事实上,他自己却无意停留。马蒂斯21岁时开始学画,36岁时因为粗野张胆的画风而成名——野兽派因此诞生。但在持续一生的艺术探索中,“野兽派”只是阶段性的学习成果,他一直在绘画中尝试新的方式和风格——“我不否认我的任何一张画,但如果我必须重画的话,我也会以不同的方式去画。我的目的一直都一样,但我会找到不同的方式去抵达。”
亨利·马蒂斯,《舞蹈(I)》,1909
《浴者》虽然不是马蒂斯最有名的作品,但可贵的是,他在这张画布上保留了若干修改的痕迹,显示出他对于描绘“简约”形象而做出的并不简单的努力。对于研究者来说,这幅画可能更具吸引力,从中能看到马蒂斯是如何为一张看上去简单朴素的画煞费苦心的。郭怡安与安妮·艾维瑞姆
“平衡、纯洁和宁静”的背后亨利·马蒂斯,《浴者》,1909
郭怡安:就在(画这幅《浴者》)的几年前,马蒂斯的创作《生之喜悦》(Le bonheur de vivre)取得了新的突破,所以在1908年左右的时候他创作的势头是很猛的。那几年他放弃了点彩派的画法,开始使用更大的、平坦的色块,然后将它们凝聚成某种整体。对于马蒂斯来说,色彩和造型变得完全不可分割。我们可能会认为画画是先去描绘轮廓线,然后再用颜色填充。马蒂斯完全抛弃了这一点。他在尝试如何以新的方式呈现形式、感受和经验。《浴者》细节
郭怡安:马蒂斯在创作时,他用铅笔和颜料对人物的形态和姿势做了很多调整,他不断地改变浴者的位置,调整身形,包括对水的描绘也下了很多功夫,并且用长长的重复的笔触去调整早期的轮廓。所有这些不同的运动和传递几乎就像一支舞蹈——马蒂斯在同时期也在其他艺术实验和媒介中有类似的尝试。亨利·马蒂斯,《背部(I)》,1908–09
细微处的秘密X射线下的《浴者》
安妮·艾维瑞:我们还使用了紫外线成像的黑光灯,以帮助我们识别任何曾经有过的修图或不同类型的清漆。在紫外线图像中,我们看到人物的臀部上涂了另一层颜色更深的颜料,这意味着艺术家可能是在后来涂上这层颜料,表明他一直在修改这幅画。左:紫外线下的《浴者》;右:红外摄像头下的《浴者》
郭怡安:在膝盖的弯曲处,黑色线条几乎是完全分离的——轮廓是在最后完成的,在肉色上色之后——和我们通常认为的先画轮廓再填色的顺序正相反。《浴者》膝盖部分
安妮·艾维瑞:你可以看到人物的脸也有不同的轮廓。黑线轮廓的脸目光向下,肩膀又高了一些。但最后马蒂斯决定将它收回来点。《浴者》头部
郭怡安:这就像他的木刻作品——在人物周围围绕着密集的记号,使人物放射出光芒。在这里,人物周围的蓝色更为集中,然后向四周散去,像是逃离了中心。《浴者》手部
马蒂斯能够造成这种简单到不费吹灰之力的错觉,但他也想向我们展示他是如何努力工作的。就比如,尽管整个作画过程在这个浴者的身上被揭示又被抹去,但你甚至没有注意到人物的手是溶解的、未完成的。卡尔·范·维奇滕,《马蒂斯肖像》,1933
郭怡安:你会感觉到整个图像是如此的有触感。呈现出的感觉不仅仅是水,还有涉水的感觉,就像是有某种拉力或阻力。马蒂斯总是关注所有的感官。有一个故事是说,当他想要画牡蛎时,他需要新鲜的牡蛎——他会在画牡蛎的时候不断地替换它们,只是为了让他能闻到它们的味道,拥有对绘画对象的完整体验。这不是在画一个物体,而是在画对那件物体或那种体验的感觉。《浴者》涉水部分
安妮·艾维瑞:看起来就像是在一秒内完成的一样,非常简单,但一旦你开始看,挣扎和复杂一直存在。MoMA 506展厅,《亨利·马蒂斯》
从一幅简单的画中能有这么多门道。美可以很简单,但创造美的过程,永远都充满了与自我的斗争和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