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新”商店到珠江百货(Pearl River Mart)，纽约曼哈顿下城这家运营了40多年、经历多次搬迁和关门停业的国货名店，见证了近代移民史和中美关系的发展。创办人程明怡和朱敬业数十年如一日苦心经营的珠江百货，在儿媳邝瑛瑛(Joanne Kwong)的带领下，至今已经走过三年多的风雨。在这位出生成长在华裔移民家庭的“高学历儿媳”发起的“创意珠江”生意经背后，是她对华人身份的认同和骄傲、对传承中华民族文化的坚持，薪火相传、代代相承。新冠肺炎疫情在纽约蔓延之后，邝瑛瑛不顾因疫情造成歇业的沉重经济负担，义无反顾地担起“二代珠江人”的责任和使命，四处奔走筹措医疗物资，支援疫情一线的防控人员。
天气太冷母亲“傻了眼”
因为二战，祖父母当年从广东中山、开平移居到菲律宾，我的父母便在那里出生长大。父亲后来远赴重洋来到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就读工程(engineering)专业，在一次暑假回菲律宾期间认识了我母亲。
1960年代，父亲毕业后在美国顺利找到了工作，带着她一起来到美国，建立家庭、打拼奋斗。没想到的是，父亲当时任职的公司在密歇根，气候太冷，从热带国家菲律宾突然移居到那样一个寒冷刺骨的环境，初来乍到的母亲傻了眼，甚至连能够御寒的衣物都没带够。再加上他们当时的住所位于一个小镇，并不像底特律那样的大城市生活方便，没住多久，父母便最终决定辗转到纽约发展。
我在皇后区法拉盛出生，与父母和姐姐住在艾斯托利亚(Astoria)。在成长的1980年代，纽约的华裔人口并不太多，到学校上课每个班大多只有零星几个华裔学生。可能正是因为生活环境不像现在那么安全，加上华人人口有限，那时候的华人与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亲近。
华埠就像一块磁石
小时候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无论住在哪里的华裔家庭，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曼哈顿华埠品尝中餐、添置日杂、给孩子买点逗趣的中式玩具，华埠就像一块磁石一般。我家也是如此，不仅出于生活需要，更是因为华人在文化传统上的趋同性，大家都希望趁着周末，到华裔社区走走看看、轻松休闲。
珠江百货就是这样，不经意间在我的儿时记忆里留下印记，结下最初的缘分。
我5岁时，因为父亲工作外派，全家又搬到韩国首尔，直到1983年我8岁的时候回到纽约，继续住在艾斯托利亚。史岱文森高中毕业后，17岁的我和父母一起到中国旅游，北京、上海、苏州、杭州各大城市转了个遍，那是我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大地，尽管只是游山玩水，但却进一步激发了我对中华传统和文化的浓厚兴趣。
到了念本科，我在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主修政治学与心理学(Political Science and Psychology)专业的同时，还学习了中文语言课程，普通话就是这么学来的。
“不准吃麦当劳”
我和先生正是在哥大学习期间相识，不过直到我从杜克大学(Duke University)毕业，我们才从朋友发展成恋人，直到2006年结婚，两个儿子先后在2011年和2013年出生。在子女教育方面，我和我父亲非常像，“薪火相传，从娃娃抓起”。在孩子们的成长的过程中，我注重增进他们对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了解和重视。每次带着两个儿子到中国旅游，或者去台湾和香港游玩，我都尽量让他们吃当地的中餐、学习用筷子。但毕竟因为孩子们在美国出生长大，我“要求”一日三餐都由中餐包办的“规矩”有时也让他们有点苦恼，吵着要吃麦当劳。
一夜之间成珠江掌舵人
杜克大学法学院硕士毕业之后，我先后到几家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后来于2007年进入巴纳德学院(Barnard College)工作，一干就是近10年。2015年感恩节那天，家人到我家过节，那时候珠江百货将关门停业或者转手的消息大家都已有耳闻，但没想到的是，婆婆朱敬业那天当着家中小辈的面第一次道出了心底的想法，1971年开业至今的珠江百货已经名声在外，不乏有意伸出橄榄枝的“下家”，但却不能因为无家中后辈接手而随便转手给他人，婆婆希望能够把40年如一日苦心经营的珠江交给子女，继续秉承和延续珠江精神和理念。实际上，在宣布将关门停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作为珠江百货创办人的公公婆婆程明怡和朱敬业从来都没有向我们主动说起由谁“接棒”的打算，他们从不希望因此给下一辈带来压力，甚至要求子女们牺牲自己的职业规划和梦想来延续珠江。
珠江不能就这么没了！
正是如此，当婆婆第一次如此坦率直言对珠江未来的想法，令我更加深受触动，这家开了40多年的老店、传承和发扬中华传统文化的薪火不能就这么没了！就在当晚，我和先生商量，最终做出由我接棒珠江的决定。公公婆婆一开始也对我的决定感到意外，毕竟我当时已有不错的工作。
要接棒珠江，意味着我将临放弃在巴纳德学院的新闻副主任(Vice President for Communications)和校长顾问(Counsel to the President)的职位。在华人传统观念中，相比做开店做买卖、当个生意人，稳定且薪资优厚的工作总是更加优先的选择。这是一夜之间做出的决定，所以尽管我至今已经接手珠江百货3年多，母亲仍然不完全赞同。到现在，每次一有中文报纸有关珠江百货的报道，我就拿去给妈妈看，让她更加理解我的决定、感受到我对珠江的热情。
由我接棒珠江，除了因为我的兴趣爱好以及专业背景更加适合之外，对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的坚定责任心，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这个决定更离不开父亲对我影响，是他让我从小以自己的华裔的身份为傲，培养了我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粹的责任感。
支援抗疫珠江挺身而出
纽约已成为新冠肺炎疫情的“重灾区”，珠江百货地处曼哈顿华埠的旗舰店及雀儿喜市场(Chelsea Market)的分店3月16日都已经暂时歇业，而位于华埠美华博物馆(MOCA)的分店也于日前随博物馆暂时闭馆，一同关闭。目前仅依靠其网站https://pearlriver.com/推出的网上销售独立支撑。这场疫情给所有小商家都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造成难以估算的经济损失。但是越在这个时候，更凸显齐心协力抗疫的重要性。
40多年来，珠江不但打造了国货名店的招牌，更建立起强大的国际采购关系网络，正值疫情当下的纽约面临医疗物资吃紧，也正是珠江人发挥所长，挺身而出支援疫情防控的重要时刻。我们上下齐心筹购的500个KN95口罩在4月5日捐赠给皇后区艾姆赫斯特公立医院，并通过发起的众筹网站Go Fund Me募捐专页，后续购进更多医用物资帮助抗疫。尽管时难事艰，但唯有同舟共济、众志成城才能共克时艰。
在疫情来袭之前，众所周知华埠乃至曼哈顿下城的小商家都已经因高地税、高租金的成本不堪重负。新冠肺炎之后，珠江百货或其他小商家还有多少能够重开，是未知之数。但我不希望珠江再次陷入关门停业的挣扎之中，只要还能坚持，我就不会轻言放弃。如果能撑过这个艰难时刻，我还计划在雀儿喜再开一家分店，扩展触角。
两代珠江人的使命
自从嫁给先生至今，我和公婆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从来没有闹过婆媳矛盾。
公公程明怡是化学士，婆婆朱敬业也曾从事新闻行业，实话讲，开商店做买卖其实并非他们的长项。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把传承和发扬中华传统文化的初心坚持到底的那股韧劲和使命感，他们完全可以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找到待遇更优厚、收入更稳定的工作。在因疫情暂时歇业之前，公公婆婆仍保持一周6天亲自到店里打理的习惯，就算珠江因为租金上涨等各种原因搬了那么多次“家”，两人仍然数十年如一日一起出门上班、顾店、用餐、下班回家。在他们看来，珠江百货不仅是一家商店，更是搭建在中美之间的桥梁。
我的“新”珠江
直到我接手之前，珠江百货40多年来基本没有涉足市场营销，更别说设立社交平台账户、开发网上销售、甚至开分店，但我却想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开拓和创新。所以不但于2016年11月在百老汇395号重开旗舰店，雀儿喜市场的分店也在2017年开张，并且在2019年与美华博物馆合作推出“美华博物馆珠江百货商店”(MOCA Shop by Pearl River Mart)。
除此之外，我在推出全新官方网站、Instagram账户的同时，还在原有的门店零售渠道之外又开设了网上销售平台。现在的商品不但仍有来自中国的商品，更有具日本、韩国等其他亚洲国家文化特色的物品。旗舰店内也开辟出的一个展示厅，为亚裔艺术家和讲述亚裔故事和文化的艺术品搭建平台，“兼容并蓄、有容乃大”。以门店作为触角，扩展顾客群体并带动网上销售的发展，有别于珠江过去45年来的传统经营理念，但每次我有新的想法，我都会和公婆讨论，请他们出谋划策。在珠江不断展现新面貌的同时，传承和发扬中华传统文化、增进不同文化及族裔背景群体之间的了解和沟通，仍然是珠江人不变的初心。
理解源于沟通了解
就拿新冠肺炎来说，因为病毒最初在中国被发现，从疫情之初至今，亚裔尤其华裔因此被歧视乃至攻击的事件时有耳闻。我想，如果对于华人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有更多了解，是不是就可以减少甚至避免这样事情的发生？在我看来，理解，来源于了解和沟通。
以我公公婆婆仍坚持一周6天亲自打理的华埠旗舰店为例，老顾客就像老朋友一样，与其说来购物买东西，不如说更像是来串门儿那样和公公婆婆唠家常。或者一些不是华裔的新顾客，中式旗袍怎么穿、小摆件是干什么的，公公婆婆和店员都会一一解释。
从对华人和华人传统习俗的一无所知，到不同文化背景的族裔群体之间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相互理解和尊重。
是家族的使命，也是我们的根
就像珠江百货曾险些因“后继无人”而走入历史，华埠还有很多家族企业也在面临这样的挑战。与我一样的这些“继承者”，可能是二代，甚至已到了三代甚至四代，我们的共同点都是传统文化的热忱，所以不管绕了多大一圈，我们都走了“回来”。这些世代经营的店铺或餐馆，不仅仅是一门生意，更蕴含着每一位前人的默默耕耘，是家族使命，也是我们的根。我们互相之间也不时聊聊情况，比如接下百年老店南华茶室衣钵的邓炜(Wilson Tang)、金丰大酒楼的蓝兆文(Truman Lam)。在身处与前人不同的新时代背景下，发挥新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回到儿时熟悉的华埠，深埋心中那颗种子也在破土发芽、茁壮成长。
①珠江百货旗舰店重新开业，邝瑛瑛掌舵，开启“二代珠江”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