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患新冠的乘客在美联航的飞机上停止了呼吸,此后飞机未获得妥善清洁,许多乘客至今未从公共卫生部门获得任何指引。如此失控的局面,似是美国新冠疫情应对的缩影。
12月14日,一名69岁的男子登上了美联航的591次航班,计划从奥兰多飞往洛杉矶。有乘客在登机时就已经注意到他似乎有点不对劲,表现得呼吸困难。还有人看到了这对夫妻带着的迪士尼乐园购物袋,推测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欢乐之旅。
欢乐戛然而止。在飞行了约2小时后,广播系统里传来了召唤医护人员的通知。目击者说,一名护士、一名急救人员和另一名男子立即行动起来,在走廊上进行了大约45分钟的胸外按压。有旁边的乘客说,他们听到这位男子的妻子提到他出现了类似新冠的症状,包括失去了味觉和嗅觉,医务人员怀疑他患有新冠,但并没有停止对他的近距离抢救。
随后飞机改道飞往新奥尔良,以便将他送往医院,然后机上所有乘客继续飞行。
这名男子在报告中被确认为洛杉矶居民伊萨亚斯·埃尔南德斯(Isaias Hernandez),他在新奥尔良的肯纳奥克斯纳医疗中心(Ochsner Medical Center Kenner)宣布死亡。一周后,当地验尸官发布了一份报告,他的死亡原因是新冠并伴有急性呼吸衰竭。
乘客托尼·阿尔达帕(Tony Aldapa)在飞机上帮助对这名男子进行心肺复苏,他说他终于在12月24日——也就是这位新冠阳性患者去世10天后——接到了公共卫生官员的电话。截至今天,仍然有同机乘客表示,他们至今没有从公共卫生部门获得任何指引,完全是自觉进行着自我隔离。
类似的事件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今年7月,一名德克萨斯州女性在乘坐精神航空公司(Spirit Airlines)班机,从拉斯维加斯回达拉斯时,在飞机上去世。两天后地方卫生官员确认她为新冠阳性,并通知了应对现场的警察和消防部门。神奇的是,达拉斯县在10月18日才将她加入新冠死亡统计中,一直到此时,《华盛顿邮报》和其他新闻组织才终于能够确认这名妇女乘坐的是什么航班——这些信息对于帮助减缓病毒的潜在传播已经为时太晚。甚至连这个航班的工作人员都没有通知到位,代表机上乘务员的美国空乘协会(Association of Flight Attendants)发言人泰勒·加兰(Taylor Garland)表示,机上四名乘务员中,有一位从未接到通知。
11月29日,夏威夷的一对夫妇在明知自己新冠检测为阳性的情况下,仍然带着一个4岁的孩子登上了从旧金山回家的美联航班机。事情同样存在吊诡之处:他们从国外回国后,在西雅图接受了新冠检测,在取得了阳性结果后,西雅图机场的检疫部门将结果上报给疾控中心,并指示其尽快隔离。但问题在于,旧金山机场和美联航均未收到他们的阳性通知,就这样放任他们飞了近6个小时。
新冠病例增加的同时,假期期间的航空旅客人数也有所增加。过去10天中,有6天美国的机场出行人数超过100万人次。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当中有多少是新冠阳性患者——联邦政府至今并未对航空旅行制定应用于新冠的新规则,而是依靠航空公司各自的政策,而航空公司呢?对待境内旅客,他们基本上是依赖乘客在飞行前自行报告有无症状。
这就导致情况正在失控:从登机前的筛查到事发后的追踪,整个链条充满着漏洞。这个故事,像极了美国新冠疫情应对的缩影。
飞行前
美联航591次航班上的这位乘客,是在登机时就被人看出不对劲的。有乘客在推特上说当时已经发现他表现出呼吸困难的症状。如果所述是事实,如果空乘人员和他的家人更警觉一点,让这位乘客下飞机,也许他将能获得及时的治疗,后面的故事都不会发生,其他179名乘客也就不会陷入担心被传染的焦虑和目睹死亡的创伤中。
伯明翰阿拉巴马大学的旅行和传染病专家戴维·弗里德曼(David Freedman)指出,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应该拒绝出现新冠症状的乘客登机,但“显然,他们没有接受过医疗培训,在匆忙登机时很难做到这一点。”
波士顿大学医学院(Boston University School of Medicine)的流行病学家乔舒亚·巴罗卡斯(Joshua Barocas)说,即使空乘人员对出现不适的乘客保持警惕,但总有些人能混过去。
“个体可能完全无症状,或者没有典型症状,”他说。“在这两种情况下,这些人仍然具有传染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仅凭测体温或者依靠乘客自行汇报症状都会有漏洞,现有的最可靠的工具就是检测。”
也有些乘客认为,美联航的筛查也是不到位的。53岁的罗伯特·里夫斯(Robert Reeves)是一名演员,住在洛杉矶,当时在飞机上离这位男子只有几英尺远。他说,美联航的乘客筛查远没有他刚刚去过的奥兰多主题公园细致。
“当我们到达登机口时,我很惊讶,竟然没有人问我们是否有症状,也没有人主动为我们量体温,”他说。“如果每天能接待上万人的主题公园能做到这一点,我认为航空公司可以而且应该做到。”
飞机上的空气净化和循环系统可能比大多数建筑物都更好,暂时没有确凿证据表明新冠病毒会在飞行期间传播给了大量乘客。在全球范围内,记录在案的相关病例非常罕见。国际航空运输协会(International Air Transport Association) 11月表示,有“44个确诊或可能的病例”与一架航班有关。同期大约有12亿旅客乘飞机出行。
不过,随着研究日益充分,这方面指出了在机舱内传播病毒的潜在可能。爱尔兰研究人员的一项新研究发现,一次飞往爱尔兰的7小时航班,导致13名乘客感染,并在爱尔兰各地造成了另外46例感染。论文作者强调,空中旅行加速了全球大流行,只有严格追踪接触者才能控制疫情。
许多国家和航空公司在应对疫情方面采取了更为积极的措施,比如要求乘客在进入机场前提供阴性检测报告。但在美国并没有一致的规范。7月初,交通部和联邦航空管理局与国土安全部和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协商,向机场和航空公司发布了新冠病毒防护指南。但采取的形式是建议而非规定——这就使得最终仍是各个航司自行决定各自的预防措施,这主要只是随时戴口罩和在登机时出示健康声明。但这些都依赖于每个人的诚信,问题是,人们并不总是说真话。
里德曼说:“目前一切都取决于个人的诚实。”
这名死亡男子提交了一份“可出行”检查清单,上面说他没有被诊断出患有新冠,也没有症状。但这家人后来证实,这名男子有高血压和上呼吸道疾病史,在他们准备出行前,“他一直感觉不舒服”,最近一周失去了味觉和嗅觉,而这是新冠的典型症状。
飞行中
乘客梅根·哈伯德(Megan Hubbard) 和卡梅隆·罗伯茨(Cameron Roberts)表示,他们当时就坐在离这名男子三排远的地方,在登机时她已经看到他出现了发抖和出汗的症状,“显然在生病。”
她发推文质问美联航,“你们怎么可以让新冠阳性患者上飞机?”
美联航在12月15日回复她称,“我们可以向你保证,你所搭乘的航班上出现的医疗紧急情况与新冠无关。”到了12月22日,验尸报告显示这位患者的死因确系新冠,美联航未再回应哈伯德的进一步质问。
起飞约2小时后,这名男子的症状恶化,机上广播开始呼救急救人员。三名志愿者立即行动起来。哈伯德说,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急救人员把他放在过道中间进行心肺复苏,还有其他乘客在周围提供支持。但当他们说这个男人的妻子谈到他的健康状况时,他们更担心了。
哈伯德说:“她向我们周围的每个人都说,他上周进行了新冠检测,而且一直有呼吸困难、味觉和嗅觉丧失等症状。”
“很遗憾,他们失去了一名家庭成员,”罗伯茨说,“但与此同时,他们登上飞机是不负责任的。”
托尼·阿尔达帕(Tony Aldapa) 是洛杉矶一家医院急诊科的中级护理技师,是飞机上实施心肺复苏的志愿者之一。周一,他告诉CNN,尽管他知道这名男子可能感染了新冠病毒,他和其他人还是没有犹豫。阿尔帕达说:“我当时的想法是,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心肺复苏术。”
45分钟一刻不停的心肺复苏并没有挽救这名患者。飞机在新奥尔良紧急迫降,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乘客们更加疑惑。数名乘客在社交媒体上说,这架飞机似乎未经过适当的消毒程序,在没有换飞机的情况下就载着剩余的所有乘客飞往洛杉矶,包括哈伯德在内的几个人都提到,机组只用了“消毒纸巾”擦拭这位患者的座位。
一个叫@jobreauxx 的乘客在推文中称,全飞机的人继续坐同一班被污染的飞机,用到的消毒方式就是湿纸巾。
另一位乘客在旅行网站onemileatatime.com上写给航空公司的投诉信中也提到了湿纸巾。这位乘客称,他和妻子与四个孩子坐在25ABC和27ABC,而这名去世的乘客坐在28D,离得非常近。他听到这位患者随行的家庭成员说,他在在过去的四天失去了嗅觉和味觉。他指出,“当这名乘客被拖出飞机时,我以为我们都会下飞机,一个特殊的机组人员会带着特殊的设备上去给飞机消毒。毕竟,联合航空在其网站上自豪地展示了一款抗菌技术机器人和紫外线C (UVC)照明设备,可以专业为飞机消毒。但是没有!相反,一位穿着白色T恤的女士(因为没有制服或徽章,不确定她是否是工作人员)带来了一堆纸巾,擦拭了乘客座位,就这样!!”
如果这些乘客的观察无误,那么美联航在应对疑似新冠患者的操作方面,与美国疾控中心(CDC)的指引也存在出入。CDC表示,如果出现了有疑似症状的乘客,如果可能,应该将患病者与其他人分开(而从其他乘客发的现场图片看,这名患者始终躺在飞机过道上);需要等到所有旅客下机后,地面和清洁人员才能登机;航空公司应该遵循加强的清洁程序,包括清洁人员穿戴个人防护装备,如一次性手套和防护服;消毒湿巾也无法在座椅软垫表面上使用,因为无法发挥效果;此外,还需要清洁患病乘客6英尺内的一切硬表面和软表面;
飞行后
在飞机上勇敢地救助患者的阿尔达帕说,他自己也出现了类似新冠的症状,他满以为在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后,会有公共卫生人员立刻联系他,但情况并不像他想得那样。
在给《华盛顿邮报》的一封电子邮件中,他说在事发10天后,他终于收到了来自洛杉矶县公共卫生部门的语音留言。他随后按照留言中提供的电话打了过去,但发现找不到人。几小时后,他收到一封电子邮件,通知他曾与新冠检测呈阳性的人有过密切接触,并要求他进行14天的自我隔离。
“最令人不安的部分是,想想有多少人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接触过病毒,没有进行自我隔离,继续外出走动——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们,所以才外出走动,”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说。
Aldapa进一步在推特上表示,他知道机上还有其他乘客至今没有收到卫生部门的通知。
里夫斯就是其中一位未收到官方消息的乘客,他对《华盛顿邮报》说,“我以为,他们会以某种方式与大家取得联系,至少给每个预订航班的人群发一封邮件,然后说,‘如果你在这架航班上,你应该去接受测试’。”当医务人员在过道上进行大约45分钟的心肺复苏时,里夫斯离该男子只有几英尺远。
与这名男子相隔三排的哈伯德和罗伯茨表示,疾控中心也未联系他们。
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今年7月精神航空的那起死亡事件中。疾控中心通常与航空公司和地方官员协调进行接触者追踪,但是疾控中心和精神航空后续出现了奇怪的推讳:航司声称已经通报,疾控中心声称根本未收到通知。
美国甚至无法确定有多少感染者搭乘过航班,部分原因是这些旅客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患病。CDC今年9月表示,已经调查了1600名有传播病毒风险的乘客,并确认了近1.1万人可能在这些航班上接触过病毒。该机构今年早些时候曾表示,无法确认在飞机上发生了传播病例。
传染病专家弗里德曼说,一些国家已经采取了一些做法,可能会把重要消息更快地传达给乘客。
他说:“当一架航班在飞机上被发现有感染时,他们会在所有这类航班的中心网站上公布航班号和受感染乘客的座位号(没有姓名),并将信息保留两周。所以,任何乘坐飞机的人都可以在飞行后的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里查看网站,看看他们的航班是否有问题。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就是这样做的;美国不喜欢。”